天?将黑时, 雨势骤大,被寒风挟夹着,吹刮过廊下几盆正盛的绿牡丹, 硕大的花冠垂落,几欲折断。

秦令筠下值回来,见那花的模样,凝眉叫来?丫鬟。

“夫人养的菊, 让你们仔细看顾,也不知用心些。”

丫鬟忙道:“方才是有其他事, 雨又是一下就大起来?的, 奴婢才没来?得及。这就去把花搬到避雨的地。”

爷瞧着不近人情,但?底下脾性?好, 好说话?, 缘由合理,必不会怪罪。

不像夫人。

只是这念才出来?,院外就走进?一行人。

姚佩君与婆母雨中赶路,好歹趁天?黑尽前回到秦府,又亲自撑伞送婆母去歇息,才回来?自己的院子,一进?门,就听到丈夫的话?, 心里欣忭,没想到他将这样的琐事记得清楚。

也就摆摆手让那个丫鬟去忙, 跟着丈夫进?到室内。

见他脱了乌纱帽,便上前去, 要接过拿去放置。

离的近了,秦令筠才注意到她?的肩全然湿透, 藤黄对襟短袄黏在孱弱的半身,就连发丝也有些凌乱。

他沉声问:“怎么淋了雨,你身边的人是怎么伺候的?”

话?音甫落,不待丫鬟慌张跪下,姚佩君些许发白的脸上挽起一个笑,轻巧道:“不过风大些,雨斜得很,不怪别人什?么事。”

能是什?么别人,左不过他的母亲,她?的婆母。

秦令筠浓眉皱地更紧些,更衬地面容沉压冷肃。

“你的身子本就不大好,也不晓得珍重些。去将衣裳换了,别等会生病了。”

姚佩君知丈夫面冷心冷,却是关心她?的。

片刻前在婆母那里受的苦楚瞬时消弭,心里冒出甜来?,笑应着去里间。换衣后又取一套赭色曲水纹的直身,到前面服侍丈夫。

秦令筠搁下热茶,起身展开长臂,任由妻子替他解下革带,接着前头的话?,问道:“这样的天?不在家待着,到外头做什?么。”

姚佩君扣衣襟盘结的手一顿,结子脱出指间。

她?将头更低了,犹豫几番,还是嗫喏出声:“与母亲到法兴寺上香去了。”

屋内只点盏灯,昏昏地摇坠,映照着半张昔年灼若芙蕖的容颜。

“找大夫看了十余年也不好,你就不要再费心了。”

秦令筠轻叹一声。

在丈夫的手将要碰触来?时,姚佩君的手突兀地横亘在那里,缩起地不甘,她?只好苦涩地笑了笑,放下手不说话?。

秦令筠自己扣好那粒颈前的结,将妻子的脸又望了望,在眉眼?去寻镌刻心里的影子。

半晌,他终于握住她?冰冷的手,轻合起来?,“你要去就去,我并没其他意思,只是见你辛苦。既要操持府上的庶务,还要为照秀的事累心。”

他的嗓音是沉的,却含着似无?奈般的怜惜。

也就是这点无?奈,以?及这点怜惜,轻地几不可闻,却让姚佩君在这个世上继续苟延残喘。

因为他,她?才能活着。

倘若哪天?他连这些都不愿意给她?了,那她?真不如去死好了。

这一丝苟活的喘息,惊动?一条缝隙背后暗窥的人。

跌跌撞撞地,他从绛纹帐后的桃木暗八仙立柜中闯出来?,发髻松散覆遮着脸,一身苔绿衣衫半挂在薄瘦的少年身体,逶迤拖地,揉着惺忪的睡眼?,朝她?奔来?。

转眼?间,搂住她?的脖子,扑入她?的怀里。

抬起一张貌若好女的面容,撒娇一般的哭调,“娘,你到底去哪里了,我找不到你。”

这便是姚佩君的罪,生下了这样的一个儿子。

她?被这个罪勒住脖子,却在看后面的男人。

她?的丈夫,一如既往地,怜悯地看着她?。

便是在这种眼?神?下,她?推了推身上的人。

十五岁的少年侧首,才看到这里还有一个人,陡地被吓,躲到与他一般高的母亲身后,贴着她?的后颈,抖抖索索地,小声叫了声父亲。

她?的丈夫应了声,道:“我有事要出去,今晚不回家了。”

随后扯整袍袖,离去了。

她?挽留不了渐渐消失在眼?前的他,只能抱着眼?前这个与他五分相像的儿子,就似抱着他方才的怜惜。

没关系,他是爱她?的。

纵使他找再多的女人,他也是爱她?的。

她?知道他最近喜欢上一个名唤浮蕊的女子。

他与她?说过,这种事上,他从不瞒她?。兴许下回,她?可以?问问他,要不要将浮蕊抬进?府,做第?四房妾室。

不管多少女人,她?都会像爱他一样,去爱她?们。

秦令筠出门后,雨幕之中,隐约还能听到后面追来?的声音。

“娘,父亲今夜不回来?,我可不可以?和你一块睡了?”

他的妻子回答是什?么,模糊听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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