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珠怔然。

不用去看,她也知晓那是卫陵的坐骑,是国公在他五岁时挑选送予的汗血宝马。

前世她曾站在公府的大门前,和众人期盼地等待他从北疆回京。

而当这样的马蹄声在长街的尽头响起时,她便知道他回来了。

她很快也要见到他了。

在他快要经过时,曦珠却将帷裳轻轻抖落,遮去景色,也挡住了一道似乎要看过来的视线。

很快,热意在车厢内蒸起,将卫虞热地从睡梦中醒来,迷糊地嘟囔声,曦珠愧意地想要再掀起帷裳,让些风透进来,恰好到了法兴寺。

众人下车后,曦珠看到最前面的卫陵,他正和姨母说话。

不过隐在人群中的一眼,他极快地察觉出,朝这边看过来。曦珠向卫虞靠了靠,垂眼躲开了他的目光。

见不远处表妹的神情,卫陵手里还握着缰绳,交给跟上来的仆从,心下起了莫名的情绪,却不知是什么,只让他越加焦躁。

卫陵本不欲来拜什么佛。

他又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求人不如求己。

但这些日他真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从前夜里几乎不做梦,他生来不缺少什么,靡衣玉食、金银玉器,还有一堆好友同行玩乐,即便惹出祸事,自有家中势力摆平,有什么是需要到梦里才能寻求到的?

可自从表妹来府上,见过面后,他就连续做了几个奇怪的梦,且总是回想起忘不掉,这算什么事。

难道他求之不得的是表妹吗?

这个念头才冒出,就连卫陵自己也愣怔住。

杨毓早两日就让人照例和小儿子说要来寺庙的事,但知他不会来,这日一早果然没见到他的身影,谁道后头竟会自己赶来。

这会见他出神,问了两句。

卫陵正烦着,敷衍过去,隔着络绎不绝的香客,再抬眼,见表妹还是低着头。

是因为不想看到他?

他又想起第一回 见面,表妹匆匆离开,上回温滔的事他帮了她,她也没和他说一句话。

卫陵索性不在这里待着,跟母亲道:“娘,你们去拜佛吧,我就不去了,随便逛逛去。”

杨毓就知他来不是为正经事,不管他离去,自带着儿媳们和几个小的进了佛殿。

进了殿门,曦珠跟着众人到蒲团上跪拜。

浓郁的香烟飘袅,她抬头看向高大的金铸佛身,正低着慈善悲悯的眉目,俯视底下虔诚的信徒。

曦珠原先是相信这些的。

她的娘是被和尚所救,后来在杨家长大,便也信了佛。

等嫁到津州,每年给许多银钱到寺庙做善事,冬日还到街边施粥。她那时还很小,也跟着去,却只揪着娘的衣角,望着那些饥肠辘辘的穷苦人感激涕零,心里也很欣喜他们有饭吃了。

爹还辟出一方佛堂来,供着一尊从当地最出名的寺庙请回的玉佛。每当爹出海行商后,娘每日都到它跟前上香跪拜,是想保佑自己的丈夫平安回来。她也跟着娘拜,希望爹早日回家。

可最后……

曦珠眉眼低落,看着手中合握的线香,烟气飘旋直上,将她带入另一段过往中。

她第二回 愿意相信。

是因为卫陵。

那是他第一次上战场。那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他的转变。

他眉目间的骄意已荡然无存,只有平静,当面对姨母的问询时,他仍旧笑,还说自己斩杀了多少狄羌人,立了多大的军功。仿若他乐意建功立业。

曦珠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些愁闷来。

他并不高兴。

夜间园子,卫陵对她说:“我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可真到战场上,见到几千个人朝这边砍杀过来,我却像木鸡还愣在那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杀回去,若非大哥护着,我说不定就交代在那里了。”

他仰头看向晦暗的天际,自嘲:“我比不上爹和大哥,我竟然会怕死,怕回不来京城。”

曦珠看着他,心上涌出心疼,道:“那也只是第一回 ,后来你不是也杀了很多敌人吗?谁说上了战场就不能害怕,就不能怕死。”

她说了许多安慰的话,他的神色始终低落,却还是笑着朝她道了谢,又像是回过神来,不明白自己偶遇她,为何会对她说这些。

曦珠却记在心里,她去法兴寺给他求了平安符,说只要带在身上,一定会平安回来。

后来他果真不再害怕了。

在大表哥和镇国公接连逝去后,他整个人全然大变,守卫北疆再难回京。

曦珠和他仅有的几次见面,他的眼神一次比一次冰冷,与曾经桀骜风流相比,成了鹰视狼顾之相。

她听说那场让卫陵一战成名的战争,他率军昼夜奔袭,斩首六千人,遗骸亘野,万里腥膻,把狄羌人的尸首封土,堆成了京观威慑。

仇恨让他变得残酷不忍,有时候曦珠遇到他,被他的眼睛盯着时,能感受到无形而强烈的压迫,那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曦珠已经忘记了平安符,直到在刑部牢狱中,她被那些惨叫哀嚎折磨地几欲疯掉时,那个平安符被送到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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