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一份难以言喻的心情,桑榆乱七八糟的入眠,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得益于对她精神姿态的关系,两位老人都没有大清早地来喊她,而是放任她躺到中午,头重脚轻地起床。
电视机里放着呜呜啦啦的喜剧节目,奶奶听见声音,回头看睡成鸡窝头的桑榆,无奈道:“快去洗漱,给你留了饭。”
老人格外的慈爱让桑榆有些不太习惯,她利落地收拾完自己吃完饭,坐在沙发上时神态略微窘迫。
“生病了?”奶奶伸出那只微凉的手搭在桑榆的额头,感知到正常的温度之后才松开,“饿了?那快去吃饭,我让你爷爷热着了。”
桑榆应了一声,神情放松下来:“我没事,昨天晚上没睡好而已。别担心。”
她没立即说下午还要出门,只是乖巧地去厨房把留的饭菜都吃了个干净,坐在沙发上陪着老人看了一会电视,才开口道:“奶奶,我今天下午要出去……玩一圈。”
奶奶眉毛皱了皱,她略微有些不赞同道:“要出去玩啊?也不是说不行,但你下午要不要再睡一会?累着出去玩可不行。”
桑榆含糊道:“没有,我睡了十几个小时了,再睡下去骨头都散架了。”
她尽量用着平时寡淡的语气说着话,不然亲人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而且……我想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奶奶不看电视了,认真转过身来看着桑榆,许久之后,她的眉眼间流露出些许哀伤,这让桑榆有些迷茫,她连忙改口:“我明天出去也可以的。”
“想去就去吧。”老人摇摇头,她的头发已经近乎全白了,银灰杂乱,斑驳着岁月的痕迹,“记得回家就好。”
“……”桑榆微微凝噎,她敛眸,轻轻低下头,认真道,“好。”
她想起数年前她借搭着好心人的车来到十字长廊时,背上背着一具尸体,被交警发现,立即就被送进了警察局。
审问她的是一个女警,嗓音温柔和缓,她问了很多东西,桑榆都一一回答,末了她重复了好几次桑池的名字,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固执得像护食的野兽。
她在那间小小的房间里待了很久,桑池躺在她看得见的地方,于是她并不感到焦躁,只是垂着头安静地等着,直到脚步声和哭声响起,她才抬起头,看见两个老人围在桑池旁边。
那位奶奶哭得歇斯底里,双手死死握着桑池一只手,哭得说话声都含糊。而她的老伴佝偻着背,虽然没有哭,但沉默得可怕。
桑雨盯着他们看,既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只是看着,沉默地看着。
直到两个老人注意到她,那个房间的门被打开,爷爷走进来,望向她的目光并不友好。那被岁月蒙上一层浑浊色彩的眼睛燃烧着两团冰冷的火。
他低沉着声音问:“你说你是谁的孩子?”
桑榆抬头看着他,目光无喜无悲,甚至有些困惑:“我是桑池的孩子,我叫桑榆。”
他又问:“你父亲是谁?”
这次桑榆保持了沉默,和面对警察时一模一样。奶奶哭得几欲昏厥,被几个警察扶着,而爷爷依旧凝视着她,他胸膛剧烈起伏着,许久之后,才道:“那我问你,桑池是怎么死的?”
桑榆张了张嘴,在短暂的失声之后,她终于轻声开口:“在山里,被打了一顿,逃出来的时候又被东西砸到。然后被我背着,摔下山……”
“啪!”
一巴掌落在她的脸颊上,打得她偏过头去,红印迅速在脸颊上蔓延开来。桑榆用舌头抵了抵那块嫩肉,略微奇怪:他并没有很用力。
“你还在干什么呀!”奶奶被这一巴掌吓醒了,冲上来拉开爷爷,“你打她干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她,桑池逃出来有那么麻烦吗!”
“但是池儿选择带她出来了她是池儿的孩子啊!”
“和买女人的男人的孩子,要来有什么用!不如出生就掐死!”
爷爷听完了女警的讲述,气得双眼通红,而桑榆转过头来,慢慢意识到了什么,收敛了一切表情,微微低下头来:“对不起。”
“……”
爷爷微微泄了气:“我们家是遭的什么孽啊!”
“对不起。”桑榆固执重复着,“对不起。”
“起来,起来!”奶奶浑浊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摇着头,痛苦地把桑榆从地上拽起来,拥进怀里,“没事的啊,你能不能多说一点池儿的事情?别害怕,我们过会回家……”
爷爷在来回踱步,沉着脸低声问一旁的女警:“她说她真的记不得路了吗?”
女警摇摇头:“这孩子有些受刺激了,虽然大概知道是哪片山,但是……”
言外之意,就算是知道了,也并不好找。
深山中有多少个落后的山村,又有多少条灰色的产业链,都是一个未知数,那么大的一片地方,几乎无处寻找。
被奶奶抱着的桑榆呆若木鸡,愣愣地像一个木头人。她认出两个人的身份之后,除了父亲这个话题,几乎是问什么答什么,越问,两个老人的眉毛就皱得越紧。
最后,连眼泪都干涸。
她刚刚到家的时候,将桑池给她的东西一股脑给了两个老人,什么都不给自己留。两个老人心痛着,又叮嘱她,如果能想起来更多有关于那山村的事情,记得和
那时候,桑榆才知道,桑池是被人贩子从十字长廊拐卖的。那时候,桑池还在读大学,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年纪,却阴差阳错,死在了深山之中。
这场失去长达十几年,桑榆几岁,两个老人就失去亲生女儿几年,那段岁月太过漫长,漫长得让四颗心脏都紧缩在一团,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模样。
所以桑榆总是很小心,她不希望再让两位老人感到难过。可是她的离开本身就带着代价,她活下来的代价……
桑榆在阳光下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很健康的白粉色,可这抹健康,生长自一份协约,紧紧纠葛着,近乎让她难以呼吸。
她的生命并不属于自己。
最开始一千零一夜的管理员向她承诺能够实现全部愿望时,桑榆怀揣着一股莫名的情绪,问道:“我能让桑池的生命,回到最初的轨迹吗?”
管理员毫不意外,笑着说:“当然可以,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上了公交车之后,桑榆数了数,距离春晖说的那条长街一共是三个站,半个小时的路程并不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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