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事发生,我也久违地一夜好梦,毕竟我终于解下了思想包狱,打破了自己曾经立下的谶语。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雅科夫的蓝翎,也没有什么帝国一等骑士!”依稀记得当年离开雅科夫帝国时,路过迪拉涅瓦河,不禁立于河畔发出此等感概。
我来自雅科夫的帝都彼得圣城,那是一个崛起于雪原上的战斗民族,由一个默默无名的边锤公国,通过一场场铁与血浇铸的战争扩大生存空间,最终成为一个屹在东方的强大帝国,令整个世界感到震撼。
我的父亲是雅科夫帝国最有名的战将之一,同时也是前代沙皇的次子,据传他还是一名源力修为达到六段巅峰的骑士,只可惜他在讨伐林妖的素伦战争中不幸牺牲。
在我年幼的时候,祖父总是这么告诉我,若非你父亲英年早逝,否则皇帝的位置可能也轮不到那家伙来做了。他说的那家伙是指伊凡多伦尼克普希金,被世人称作“伊凡六世”的现任雅科夫皇帝。
皇帝陛下对我并非不好,相反出于对我父亲的愧意,在我母亲因伤心过度殉情去世后不久,他便把我接进皇宫,亲自教导我的知识学习与源力修炼。在我十四岁那年,我被陛下封为雅科夫历史上最年轻的公爵,以及帝国一等骑士。
那一天的册封仪式上,在普希金广场上簇拥着的人群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
“弗拉基米尔多伦尼克普希金,不,雅科夫的蓝翎,我对你的这一天感到万分骄傲。”而站在我面前那名俏生生的精灵女孩,用灵动好听的声音祝贺着我。听着她的祝福语,我的内心无比喜悦……
安娜叶芙罗琳,是我在彼得罗夫修道院求学期间最要好的朋友,我在12岁那年与她相识,虽然她的学龄比我还要多上一年,可当时的她在各种修炼课上都饱受同学们排挤、老师们的打压。
安娜的容貌很美,身材纤细,清纯的气质仿佛不染一丝尘埃,而且听说她的魔法天赋很高,在学院里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按理来说不该被如此对待啊。后来我才知道全是因为她那个精灵身份所导致的。
是的,她是一名精灵女子,尽管她的外貌几乎与人类女孩没有区别,唯一不同的也就是那对修长的精灵耳了。人类一直不喜欢精灵,甚至对后者严加防范,这点放在全世界都一样,尽管安娜是一名归化法师,也不能逃脱被人类排挤的命运。
失去双亲的我太明白这种被世人孤立的悲寂感了,出于一时的怜悯,我开始在骑士科与法师科的通用课上找她搭讪,同时频繁地请教她一些令我感到疑惑的问题……
起初的她面对我的热情交流保持着警惕的态度,直到她了解我的身世后,便主动为我解答疑问,我们逐渐熟络起来,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我一直觉得人类对精灵一族存在偏见,尽管他们自命不凡,总是将自己标榜为“上帝的特选子民”,可他们的魔法天赋也确实很好。至于说他们薄情寡义,那我绝对不同意,因为安娜就不是这种人。
安娜帮了我很多,她教会了我精灵语,让我在魔法领域上的学习不再存在语言障碍,就连魔法运用上的很多技巧也是她教给我,我们互相勉励、共同进步。经过六年的学习,我们都达到了源力五段的修为,虽然我是一名职业骑士,可在魔法运用这一块却不见得会比同段位的法师差,这当然也多亏了安娜。
我这一辈子就只有安娜这一位女性朋友,连我也不知道,自己对她怀着的究竟是什么感情。尽管我已经到了青春期,可我只要一看见安娜,其他女孩就再也走不进我的眼里。
那时的我认为自己成年后一定会娶她为妻,尽管这可能遭到无数人的反对与质疑,但我并不在乎。
我在十八岁那年,参加了由雅科夫帝国举办的第39届世界青年骑士武道大会,可那场大会却给我带来了无尽的噩梦。我一路过关斩将,打倒了无数对手,可却在半决赛上遭遇一名来自弗里亚的六段骑士,在他毫不留情的力量碾压下,我遭遇到了人生第一次惨重的失败。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一次失败并不可怕,可怕是那场失败带来的后果。不久回到家中的我便发现,我的庄园居然被恶意泼上了排泄物,惨烈的熏臭味弥漫了整片天空。然而管家却又在这时告诉我,我的领民们拒绝上缴这一季度的粮税,可那年明明是一个丰收之年。
我弄了三天才搞清楚这个令我感到啼笑皆非的原因,大概是我在半决赛上的失利,刺激了某些宗教狂热分子的玻璃心,而令他们更加难以接受的是,那场大赛中包揽第一、二名的骑士,都从属于神圣教廷。
那两个人可都是源力六段,所以让我一个五段骑士去战胜他们,这不是强人所难?可那些家伙却编造了我被西方教会收买,故意向敌人让赛的谣言,然后驱使那些愚蠢的领民对我进行人身攻击。只是因为我是雅科夫的参赛骑士中,唯一闯进半决赛的,而我的失败,让他们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我不愿意去理会那些愚昧的宗教行径,而是请求雅科夫教会为我恢复名誉,可在面对我的合理要求时,他们的认知却也动摇了,因为那些传教士、牧师们,他们也对我在比赛时的失利提出了质疑。
我瞬间感到可笑与无力,为了保住自己的清誉,不得不接受阿西尔主教提出的进行真言测试的建议,从当时的情况看,我亦别无选择。
真言测试是人类很早发现的魔法秘术,属于咒术流魔法的一种,是测试谎言的绝佳工具。由源力六段修为的施法者在测试者的面前吟唱真言魔咒,然后询问测试者一些问题,如果测试者在主观上没有说谎,那么眼前的一切都不会有变化,可如果测试者说谎了,真言魔咒便会降下雷击。
秉承着身正不怕影子斜的理念,我坦然接受了真言测试,可结果却令所有人大跌眼镜!
在圣魔导师契科夫的询问下,我完美地回答了第一个与第二个问题,以证明本次真言测试并没有问题。于是他严肃地望向我,问出了第三个问题:“七月十三日与南希的比赛中,您是否有刻意输给对手的想法?”
“不,我没有!”圣彼得大教堂的主殿中瞬时安静下来,我感受到围规的人群都已屏住了呼吸。于是我抬头望向眼前的魔法师,用肯定的语气作出否定的回答。
“轰隆隆!”原本安静的晴天却突然响起了雷声,而这一刻我那自信的面色怕是转为了呆滞,脑海中只有一望无际的不可置信。
我有多么希望那只是一个梦,可那却是铁一般的事实,因为雷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我眼睁睁地看着周围人们望向我的目光,一个个地从疑惑转变为了愤恨,他们发疯似地朝我扑过来……
我的脑海只剩下一片空白,然后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再度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皇宫中的床榻上,映入眼帘的是陛下那万分关切的神情。那个中年男人虽然贵为一国之君,却是我此生唯一的亲人,所以不用想也知道,是他在关键时刻保护了我,不然在我昏迷时,也许会被愤怒蒙蔽的无知民众给撕成碎片。
皇帝陛下告诉我,这件事情产生的负面影响比我们想像得还要严重,圣城里已经爆发了针对我的示威游行。不仅是雅科夫教会、还包括北方骑士团、维梅尔法师团这些职业团体也纷纷向我发难,他们不停地向帝国政府施压,要求剥夺我的军籍、爵位与公民身份,甚至还有要求以叛国罪将我处以死刑的激进分子。
我看得出皇帝陛下的左右为难,因为舆情真的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可又有谁能了解此刻我内心的委屈,诬陷一个骑士背叛他的国家,比杀死他还要可恶。
但是一人做事一人承担,我没必要让陛下冒这么大的风险护着我,所以我坚持离开皇宫,心里想向民众向解释好这一切就行了。可我刚走出帝都没多久,便在郊外遇上了数名法师的围杀,我不认识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而他们给出的理由居然是“为民除害”。
那几名法师的实力比我想像得要强大得多,我根本抵挡不住,关键时刻多亏陛下的禁卫军及时出现,我才得以逃命。这时候我才知道陛下一直担忧我的安危,所以才派遣他的帝侍一直悄悄跟随于我……
在那之后不久,我便又私下觐见了陛下。
“孩子,你真的很优秀,甚至很有可能超越你的父亲。如果可以的话,朕真的很想将皇位传给你,只可惜发生了现在这样的事……”
那天晚上,陛下用恋恋不舍的慈祥眼神注视着我,告诉了我他最终将如何处理这件事。
“朕决定剥夺你的爵位与军籍,将你驱逐出境,终生不得再返归雅科夫帝国。但是孩子你记住,朕从未把你当成流犯,你已经是源力五段的职业者了,以你的天赋在不久的将来晋升六段几乎是必然的,像你这样的高阶职业骑士,到了任何国家都绝对不会缺少财富与名望,所以朕决定送你离开,你在外面好好历练,不要给你父母丢脸,这里终究还是束缚不了你啊……”
那时的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陛下的决定,这比杀了我更加令我难受,可是……
“雅科夫的蓝翎,别忘了你的骑士身份,难道连朕的话也不听了吗?”
我仔细看了看陛下那张略显沧桑的脸,终是没有再说话。因为骑士可以断剑、可以流血、可以牺牲,但绝对不能违逆自己的主君。
离开雅科夫的前夜,我找到了我最好的朋友安娜叶芙罗琳,可能那会儿我已经将她当成了恋人。我要与她告别,而心底里也存留着一丝她会与我一起离开的奢望。
可迎上我却是那个女人冰冷的目光、淡漠的态度……
“蓝翎先生,你在开玩笑吧。”
“你说什么?”
“你看看你,你现在是什么人?你还是身份尊贵的帝国公爵与一等骑士吗?你只是一个背叛祖国和东方教会的小丑,难道要求正直善良的我与你这样的人为伍?不好意思,我真的做不到……”
精灵一族自夸起来那可真是亳不吝啬,而从她那充满嘲讽的话语中,我突然惊醒,原来我对她的一切想法,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明明她的人生中有过无数次被人类欺压与排挤的经历,可面对遭遇相同境地的我,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落井下石。
人们对精灵的认知没错,他们的确是薄情寡义的。
“安娜叶芙罗琳小姐,既然你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们的交情从此一刀两断,希望你以后不会为自己现在的举动感到后悔。”我涨红了脸,丢下一句愤懑的话。
“蓝翎,可怜的家伙,你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成熟一点?”我在愤然离去之时,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如此,那声音好像带着一丝惋惜,但听起来更像是嘲讽。
不过无所谓了,我只知道从那一夜开始,我的记忆都不会再有这个女精灵了。
次日我很早便起了床,在东方的天际线上仅露出一丝鱼肚白的时候,我已经来到前院中锻炼身体,只是却见不到往日于这个时间点来到院中打扫的清洁工。
我没有太在意这件事,反而看着塌下一角的院墙有些发愣,反正我已经作好了思想准备,既然已经拿起了心中的那把剑,那便战斗到底吧,管你是魔法生物还是梵卓家族。
直到太阳在东方露出了大半张脸,照映得我额头上渗出细汗之时,伙计们才陆陆续续上工,院子里的人也多了起来,大家工作时有说有笑,仿佛昨夜什么也没有发生。
正当我心中稍稍安定时,那名叫塔莉的修女却是行色匆匆地找到我:“院长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塔莉口中的院长正是桑伯,当然听说在非正式场合下,他很排斥别人这么称呼他。听到此消息的我不禁内心一滞,真是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闹哪样,不过谁让他是院长呢,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见他了。
略显简朴的院长办公室的门正敞开着,我很自然地走了进去,却见得那个中年男人戴着圆形眼镜,一脸专注地用手中的鹅毛笔批阅文件。
“你来了啊……”桑伯抬头看了我一眼,表情却显得淡然,同时随意地将办公桌上一个看上去有些鼓的小布袋推向我:“这些钱你拿着吧。”
我心想居然还有这种好事,于是毫不犹豫地拿起钱币袋,然后迅速掰起手指数了起来。这一波还真的是天上掉馅饼呢,因为那个袋子一共装了三十枚闪亮剔透的里拉金币。
“我说大叔……你出手要不要这么阔绰啊?我都有点不敢要了。”我有些犹豫了,因为实在不明白眼前之人的意思。要知道一枚1元面额的里拉金币可以兑换17个比索,如果换算我故乡的货币,那差不多就是60卢布。30枚金币就是1800卢布,这几乎相当于一位子爵一年的收入了。
“拿着这些钱离开吧。”下一刻,桑伯那坚定的声音,在我的耳边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炸响。
“你说什么?”我刚才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雅科夫的蓝翎。你赶紧拿着钱、收拾东西滚蛋吧,滚得越远越好,直至离开这个国家。”谁知那家伙竟是猛然起身,冲我怒吼道。
我不禁愣了愣,脑海之中不自觉回忆起三年前在雅科夫皇宫中,陛下决定驱逐我时的情景。一股寒意从心脏往上翻涌,转化为了我对眼前的男人的冷声质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呢?你昨夜不顾后果地强出头,已经将我们所有人都置于危险当中了。对!你是强大的源力职业者嘛,你不必害怕他们,可我们呢?我和这些无辜的孩子们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我们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世代注定都要为王公贵族们服务,没有他们的庇佑,我们连最基本的食物获取都会出问题……”
我得到的只是桑伯激动、歇斯底里的斥责声。看着镜框底下他那双苦涩的双眼,我不禁内心一软,问了一句:“如果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只要你走了就行,听我的,蓝翎,离开这个国家。”听到我这么询问,他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一点,语气也平复了许多,解释道:“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梵卓妮儿小姐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
看来那个梵卓妮儿就是这家福利院真正的老板了。
“那我可以离开,但是你的钱我坚决不能要!”我的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丝不舍,仿佛即将失去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可他方才那番劈头盖脸的唾骂也令我内心一惊,终是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
怎么说呢,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或许每片土地上的人们都有各自不同的生存方式,或许我不该以己度人,不该用同一套价值观去处理所有的事情。
总之我得离开了,回顾这三年的流浪生活,我在同一个地区待过的时间从来不会超过一个月。这座叫作拉维尔的小镇看来也不例外!
我倒是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收拾,除了一枚两年前在萨克森公国所考取的源力六段的职业骑士徽章,当时的萨克森公爵得知后便迫不及待地召见我,可惜被我所拒绝。
我知道一个六段职业者的含金量,也知道这对世俗王侯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我更知道自己的性情,此生绝不会再服侍第二位主君。
二十多天前,桑伯于海滩上将昏迷中的我救起,此刻我并没有什么可报答他的,于是将那枚职业徽章悄悄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雅科夫的蓝翎,你可真是一个废物,到了哪里都是被驱逐的命运!就这样,我在对自己过往的不断嘲讽中,踏上了离开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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