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的80年代生活是从一包金桥开始的,点烟的时候人生中各种不圆满的心境浮现出来,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来,这些念头就随着烟雾散去了。

那天夜里他跟着张慧回了家,巷子里的平房,木头家具,双开门带镜子的衣柜,家里冰箱很小还是单开门的,打开一看没有饮料可以喝。有个身材胖胖的老妇人叫他儿子,圆圆的脸蛋与张慧如出一辙,眼睛是细长的那种与王二狗此刻脸上的长得一样,不笑的时候看人的眼神很锐利,笑起来眼睛眯起来反而显得有种超越年龄的天真。

发现这个家庭里没有爸爸,也许是去世了。

对这些感觉陌生极了,叫他他就回应,反正不反驳就是了。院子里有间房是公用的卫生间,用的时候得开锁,进门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圆形塑料镜子,大红色背面有美女照片那种。王二狗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新面孔,小模样的确挺好看的,禁欲系风格。

既然无法反抗,不如尽情享受,脑海中忽然冒出来这句有点咸湿意味的话来,世界上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运气去体会其他人的人生?一想到身处万物更新的80年代,他的心就澎湃了起来。

他们对未来很多事情是不知道的,但是他都知道,因为他来自几十年以后的世界。

也许该去买个彩票?慢着,中国福利彩票是从哪年开始的(答案是1987年7月27,但是他身处1986年,买不成啊!)?王二狗带着这样的疑问走进自己的房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台挺旧的立式钢琴,黑色烤漆看起来有些斑驳了,上面盖一块深红色的布。他坐下来了,打开琴盖,在触摸到琴键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一串音符从他指尖跳了出来,那是指尖肌肉已经形成了记忆,更神奇的是脑海中立刻把曲名给调了出来。他又惊讶又激动,忍不住叫了一声,站起来原地蹦跶了好几下,转身躺倒在了琴旁的单人床上,是硬板床,真硬。

“张……格,你小声点行不?大晚上的瞎嚷嚷啥?”隔壁屋张慧发出了愤怒的呐喊。

顾不得回复,思想上一放松,意识就沉入了梦境的湖底。

第二天清晨,王二狗醒得挺早,还没完全睁眼就去摸手机,没摸到,瞬间弹了起来。走出房间,昨晚的胖大妈正在房门口的水泥地上摘菜,听见他的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早饭在桌上,你们昨晚干嘛去?”

“就是很多人一起听听音乐,跳舞,类似于联谊大会。”

“联谊大会是啥?”

“集体相亲”

“啊?”大妈放下手中的菜,瞪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手里忙活,“赶紧把饭吃了,吃完帮我看店,我得出去一趟。”

“嗯”王二狗跑桌上一瞧,蓝花碗里装着淡黄色的豆浆正冒着热气,搪瓷盆里的油条是金棕色的,老长一根。张慧已经坐在桌上良久,她一手捧着个印花玻璃杯上面的图案是吐着泡泡的热带鱼,一手拿着陶瓷勺子在往杯子里放麦乳精。

他拿起这个红白铁罐子左看右看,闻起来有种类似炼乳的香味。

“待会儿我们去火凤凰那儿看看,今天星期天按理说他们都在倪蕊家排练。”

“我得帮妈看店。”

“店关个半天没事,走吧,昨天你都答应人家了。”

倪蕊家坐落于一个大院里,家里爷爷职位还不错,于是独享一栋小楼,单层的面积是不大,但是胜在没有隔着一堵墙的邻居忽然跑出来添堵。

大院就像一个小世界,有礼堂可以定期播放免费电影,有食堂可以管一日三餐,有个头疼脑热可以上医务室,幼儿园也可以在这围墙内解决。而倪蕊的心思在这个小世界里呆久了,再去看待外面的世界就会充满了近乎炙热的好奇,眼下她眼里把王二狗装了进去,可谓是一见如故。

她今天的打扮风格与昨夜不同,没有化妆,齐肩的卷发披散在玫红色卫衣上面,卫衣上面的标志是阿迪达斯。

转眼夜逐渐深了,白天就随便吃吃的一群人提议吃夜宵,倪蕊说亲自去外面买了提回来,天冷了不如在房子里吃着暖和。

大小姐的提议,大家自然都拍手赞成,李燃想跟着一会儿去,被她拒绝了,池子哥不说话看着王二狗微笑。

“张格,你陪我一块儿去,我提不动。”

“好。”他跟着就出去了,走在大院里,只觉得这个时代的夜色特别浓,不像他来自的那个世界到处是霓虹。

今天第一天与乐队的人相处,先是看着他们排练,再就是弹了电子琴给他们听听。非常神奇的是,也不需要琴谱,很多音符就像昨晚一样自然而然跳了出来,王二狗对自己的技能感觉到既欣喜又陌生,仿佛绝对音感一下子被激发了出来,有时候甚至还可以临时编曲给大家听。

他对摇滚乐感觉是比较陌生的,只是在以前听说1986年对摇滚乐来说是开天辟地的一年,有巨星点燃了年轻人心中的火把。

陷入这样的迷思中的他就那么不说话,跟着倪蕊走着,不知不觉走出了大院,路灯照着得她的脸在反光,一双漆黑的眼睛忽然盯着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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