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景象过于少见,就连原本毫无兴趣的刘羡,在人群的感染下,也不禁想看看这支军队的将领。于是他便利用少主的方便,骑坐在朱浮的脖子上,在军队中来回搜索着。

大概过了两刻,刘羡终于在一面两丈高的飞虎旗下看到了马隆。此刻的马隆也未披甲,身着一身白兰色常服,骑一匹尾花栗色马,在行伍中央缓缓行进,同时不断向左右发号施令,似乎在约束部下,避免与百姓冲撞。虽然隔得较远,但刘羡似乎能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与魁梧身材下温良谦和的气质。

随着人越聚越多,西征的军队有点难以行进。他并未驱赶百姓,而是令中卫奏响军乐,随着一阵肃穆辽远的号角声响起,士卒们的神情庄重起来,随着一个军官的命令,他们齐声唱起一首慷慨的军歌:

“重华隆帝道,戎蛮或不宾。徐夷兴有周,鬼方亦违殷。

今在盛明世,寇虐动西垠。豺狼染牙爪,群生号穹旻。

元帅统方夏,出车抚凉秦。众贞必以律,臧否实在人。

威信加殊类,疏逖思自亲。单醪岂有味,挟纩感至仁。

武功尚止戈,七德美安民。远迹由斯举,永世无风尘。”

这是度支尚书张华为此次出征专门写作的军歌,也是晋军第一次在世人前歌唱。大部分百姓其实听不懂诗词里的王道帝德,却不妨碍他们去感受士卒们保家卫国的决心,他们怔怔出神,不知不觉间就把收拢的道路让开了。

西征军队彻底离去后,刘羡一行人也准备回去,路上,张固和郤安还在讨论此前的所见所闻,只有刘羡低头默默不语。

张固见状,拍了一下刘羡的肩膀,笑道:“嗨,怎么又不说话了?在想什么?”

刘羡答道:“我在想讨虏护军能否得胜。”

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从刘羡背后响起:“这还用说?此前朝廷派去征讨凉州的军队,少说也有七八万,马隆只带了三千人。而文鸯这样的名将,也只不过能挫一挫秃发树机能的威风,马隆难道还能强过文鸯吗?”

刘羡回头看,发现身后站着一个锦衣孩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身边却跟着三个护卫,令刘羡颇为眼熟。拍了拍脑袋,他这才反应过来,恍然道:“是你啊!”

来人正是去年刘羡在夕阳亭撞见的勋贵子弟之一——石超。

作为开国八公之后,石超贵气逼人,小小年纪就有一股生人莫近的压迫感。他对刘羡笑笑,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我阿父和我说,马隆此前从未打过一仗,不过是读了些诸葛亮的兵书,便自以为是孔明第二,但世上哪有这么多诸葛亮?大概率就是个马谡。”

虽说最近在主修《汉纪》,但对于数十年前的历史,刘羡也小有涉猎,知道马谡自作聪明失街亭的事迹,自然也明白石超在暗讽马隆愚蠢。只不过在他看来,这个比喻颇有些荒谬,以致于片刻后,自己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欸,你笑什么?”石超斜眼瞄着刘羡。

“我觉得你说的不对。”刘羡看他神情,收敛笑容说道:“我觉得讨虏护军能够取胜。”

“当年马谡守街亭,不过是诸葛亮的权宜之计,马谡也没有独立领军的经验。”

“而讨虏护军是自己募兵、自己练军,已历数月。他的军容你我都看到了,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光这一点,就已经远远胜过马谡,怎么可能一样呢?”

石超想了想,觉得有部分道理,但还是不服气,继续反问道:“就算他比马谡强,也只有三千五百人,难不成还能以一敌十不成?”

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而刘羡却毫不犹豫,侃侃而谈道:

“汉武帝时,李陵率五千精兵深入浚稽山,与三万匈奴军大战十数日,斩首上万人,直至军资耗尽才兵败投降,为何?无非是汉军兵甲精锐,训练得当罢了。”

“陈汤说过,只要兵甲齐备,一汉足以当五胡。而讨虏护军手下尽是壮士,当今天子又给他配备了最好的甲杖,还有足用三年的军资,条件远远好过当年的李陵。而鲜卑人的兵力再强,又能比得上当年的匈奴吗?”

“兵法又说,骄兵必败,秃发树机能接连得逞,恐怕不把讨虏护军放在眼里,若以轻敌之心出击,我料其必败!”

等刘羡说完,一旁的张固、郤安都听呆了,他们平日还在玩闹,无心学习,却想不到一年多以后,少主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竟然能够在陌生人面前毫不怯场,说起话来又头头是道。

石超听了,也对刘羡刮目相看,他全没有上次随人起哄的轻视,上前自然架住刘羡的胳膊,笑称道:“好家伙,看不出来,你还挺有一套。”

“改天你来我家吧,我将来准备做个大将,就和我爷爷一样,只不过还缺几个幕僚。”

没想到,出来一趟,不仅看到了大军出行,还交到了新朋友。刘羡笑笑,很自来熟地反问道:“当幕僚啊,可以!不过我要参谋什么?”

石超往左右看了看,而后神秘兮兮地对刘羡道:“我阿父说,今年年底,天子就要伐吴,怎么拦都拦不住。你我参谋参谋,国家有几成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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