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他知晓,那支纤细脆弱的毛笔,乃世间最为挑剔主人的神器,亦是符师梦寐以求的法宝——能得其认可之人,必有过人之处。
再加之顾旭竟毅然挑战《焚天七式》……
这更使何逸群认定,这世间又多了一位有趣之人。
他期待着,这位有趣的少年面对《焚天七式》时,能否展现出异于常人的风采。
…………
顾旭全神贯注凝视册页首页。
纸上密布深浅不一、粗细各异的点与线。
这些点线交织成无序复杂的神秘符文,令人目眩神迷。
在顾旭以往研读的所有符道典籍中,从未见过类似符文。
“果然是废土司最难习得的上乘法术。”顾旭心中暗叹,“连我亦无法一眼洞悉其真意。”
他并未急于向何逸群求教。
因他深知,上乘法术中最珍贵之物,乃其蕴含的大道真谛——从他人口中得来的答案,终究是他人之悟,非直接体验。
唯有亲身感悟,方为最有效的途径。
或许,解读法术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悟道之法。
于是他闭目静思。
须臾间,《焚天七式》首页在他脑海中化作一幅由点线构建、错综复杂的图景。
…………
一刻钟后。
太阳彻底没入远方山峦之后,天空被暗淡的橙红与深蓝交织覆盖。
冷风卷入院落,扬起地面枯枝败叶。
顾旭徐徐睁开双眼。
何逸群留意到,少年的眼眸仿佛更加明亮。
“顾小友,有所收获否?”他饶有兴趣地询问。
顾旭从容答道:“何先生,如我所料不差,这《焚天七式》,既非寻常法术,亦非普通符咒,而是一幅图,一幅特别的阵图。”
“何以作出此断?”何逸群微微眯眼。
顾旭所言,确为正确答案。
然而,顾旭仅用一刻钟便得出这一结论,令他颇感意外。
顾旭淡然一笑,解释道:“因这世间的多数符篆,我已见识过,多数法术我也曾涉猎——但这《焚天七式》的书写方式,与它们截然不同。
“然而,《焚天七式》并非一般的阵图。
“其上的线条,非阵法绘制之法,而是阵法变化之径。”
何逸群陷入沉默。
他忆起多年前,自己曾闭门苦思七日,方悟出这一关键所在。
何逸群能被赤阳子收入门下,天资必然出众。
然而眼前少年的博识与悟性,却令他自愧不如。
“你认为,这《焚天七式》的首页,描绘的是何种阵图?”良久,何逸群才缓缓发问。
“乱飞同曳火,成聚却无烟。微雨洒不灭,轻风吹却燃。”顾旭回答,“当我试着将图上的点视作暗夜的流萤,将图上的线条视作它们飞行的轨迹,脑海中迅速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
“我想,这便是赤阳子前辈欲传达的道理——焚天之烈焰,始于微渺的流萤。”
何逸群深深吸气,道:“你的理解的确无误。这《焚天七式》的首页,实质为剑阵图谱,名为‘流萤’。当年赤阳子前辈施展之时,千柄飞剑裹挟火焰划破长空,远观恰似夏夜漫天飞舞的流萤。
“只是,顾小友,若我猜测不错,你似乎并非剑修……”
顾旭轻轻一笑,回应:“何先生,武器乃我们手中的工具,而非束缚我们的桎梏。
“在我看来,春之风,夏之雨,秋之落叶,冬之霜雪,这世间万物……皆可化为所谓的剑。”
言毕,他抽出“惊鸿笔”,轻轻一挥。
地上金黄的银杏叶瞬时裹着炽烈光芒升腾空中。
凌空如流星陨落,拂掠树梢似花绽放。
何逸群凝视眼前景象,口中低吟:“武器非束缚我们的桎梏……万物皆可为剑……他果真悟得前辈之道啊……”
…………
注释:
(1)“乱飞同曳火,成聚却无烟。微雨洒不灭,轻风吹却燃。”——唐·彦谦《咏萤》
(2)“腾空类星陨,拂树若生花。屏疑神火照,帘似夜珠明。”——南北朝·萧纲《咏萤》
当月轮攀上枯枝之际,何逸群向顾旭辞别,离开了这座破旧四合院。
今日长途跋涉至沂水县,他深感此行不虚。
这位名为“顾旭”的少年,比他预想更为独特。
他满怀好奇,未来数年乃至数十年,顾旭将如何蜕变成长。
“何先生接下去欲往何处游历?”送何逸群出门时,顾旭礼貌询问。
“沂山。”何逸群淡然微笑。
“沂山?”顾旭颇感意外。
沂山乃雪灵领地,亦是人类禁地。
即便第六境修者,也不敢断言,自己必定能从沂山安然归来。
“今日,除了将《焚天七式》交付于你,洛司首还托我处理一事,”何逸群解释道,“洛司首言,有一后生欲挑战雪灵,却因雪灵力量陡增,身负重伤,困于沂山——洛司首希冀我能救出那位胆大妄为的年轻人。
“实则,我主要出于好奇,想去一探那沂山雪灵真容,是否如传言般绝世独立。”
雪灵力量骤然增强。
听闻此言,顾旭暗忖,这应是陆诗遥残魂归位所致——她了结尘世纠葛,彻底断情,灵魂重归完整。
故而变得愈发强大。
“何先生途中务必小心!”
“顾小友无需忧虑,”何逸群笑道,“我突破第三境时觉醒的神通名为‘缩地成寸’——如今晋升第六境,已能瞬移百里之遥。即便战不过那雪灵,脱身亦非难事。”
“真羡慕何先生,拥有如此强大的神通。”顾旭诚言。
这确是他的肺腑之言。
因顾旭亦渴望拥有这般强大的保命神通。
…………
待何逸群离去,顾旭重返房中,继续研习《焚天七式》。
他并未急于翻阅书册的第二页。
而是反复演练第一式“流萤”——一次次令地面银杏叶燃烧明亮火光升空,再使之缓缓飘落。
他深知,研习上乘法术,切忌急于求成。
唯有稳扎稳打,将大道真意彻底消化,方能淋漓尽致地发挥其威能。
而与顾旭相邻而居的梁秀才,深夜起身如厕。
院中,他仰望夜空,只见星辰点点闪烁,盘旋飞舞,如梦如幻。
“寒冬时节,怎会有如此多流萤?”他倍感困惑。
…………
次日。
今日已是十一月一日,又到了“论道秘境”开启之时。
顾旭耗尽一夜光阴,终将“流萤”练至炉火纯青,正欲寻一旗鼓相当之对手,一试其威力。
于是,当晨曦洒落,玫瑰色霞光照耀大地时,他紧握“神机令牌”,盘坐草席之上,闭目凝神。
黑暗瞬间吞噬了他的感知。
耳畔,那熟悉而清冷的声音再次回荡——
“欢迎进入论道秘境!”
…………
片刻后,顾旭视线中再现那座古朴擂台。
其周遭是无尽的黑暗。
如同漂浮于黑暗中的孤岛。
擂台侧壁上,顾旭瞥见此次对决对手的名字——“麒麟”。
“‘麒麟’……倘若记忆无误,他应是当前第二境修者榜单魁首,积五分,遥遥领先他人,”顾旭暗自思量,“他定是个强劲对手,我务必谨慎对待。”
因“论道秘境”乃神识构建之幻境,如“惊鸿笔”这类武器无法携带其中。
故顾旭来到擂台边缘,拾起数片薄如蝉翼、状如柳叶的无柄飞刀。
这是他在上次“论道秘境”所用兵器。
今日施展“流萤”,恰为适宜。
随后他登台,目光锁定对手——与上次相似,对手面容身形皆被迷雾遮掩,难以辨识其身份。
鼓声响起,比试启幕。
此时,顾旭的对手忽开口言道:“哥哥,好哥哥~能否轻一些呢?我知道哥哥最厉害了。但我怕疼,实在不愿输得太惨呀~”
那声音甜美娇柔,怯生生的,极富楚楚之态。
“原来,这占据榜首的‘麒麟’,竟是位女子!”顾旭心中暗想。
但他并未被这柔腻酥软的声音扰乱思绪,更无怜香惜玉之意。
因他深知,每一位入选“神机营”预备队的修者,皆非等闲之辈——这声软糯可爱的“好哥哥”,或许正是对方迷惑敌人的计策。
果不其然,在对方话语甫落的刹那,顾旭心神遭受剧烈冲击——若非他早年修炼“日蚀”,神识强度远超常人,并在识海镌刻数十道“净秽神符”,恐早已昏厥当场。
同时,他察觉到,自己身躯及手中的飞刀变得极其沉重,仿若灌铅,欲将他整个人压弯,仿佛催促他屈膝膜拜。
“天龙领域”!
此“麒麟”,竟是皇族中人!
顾旭很快辨识出对方所施法术。
他博览群书,知悉废土皇室传承秘法名为《天龙心诀》。
修炼《天龙心诀》的修者在战斗中,周遭会形成一定范围的“天龙领域”,具有极为霸道的掌控力——能震慑心神,扭曲重力,令敌人行动迟缓。
而且,“天龙领域”的范围与威力,随修行者修为提升而扩展,甚至可能出现“一念之下,万物臣服”的壮观景象。
“只是……此女究竟是哪位公主或郡主?”顾旭一时难以辨别。
此刻,他屹立原地,硬抗“天龙领域”的巨大力压,脊背挺得笔直。
他以“流萤”点燃手中薄如纸片的无柄飞刀,令其直奔对方而去。
随即他惊讶发现,运用“流萤”之后,这些飞刀竟能无视“天龙领域”重力场的干扰,在擂台上轻盈灵动地穿梭飞翔!
“这是何等奇异的术法?竟能不受‘天龙领域’的制约!”
目睹那些曳着炽烈火光向自己疾冲而来的无柄薄刃,“麒麟”满脸愕然——在她的认知中,《天龙心诀》向来被誉为能压制万法,其对修者、对异灵的控制力即使“净秽神符”也无法完全消除。
此即废土皇室血脉敢于跨阶争斗的依仗所在。
众人在评断他们实力时,也常因《天龙心诀》的因素,将其实力高估一阶。
正因此,“麒麟”在“论道秘境”中无往不利、无坚不摧。
然而此刻,“天龙领域”竟在面对代号“朱雀”的神秘对手时失效!
简直匪夷所思!
“麒麟”眼神一晃。
身为皇族子女,“麒麟”自幼在宫中娇生惯养,与人斗法多依赖卓越的天资、诸多珍贵的法宝及《天龙心诀》碾压对手,却从未经历过生死一线的激战,自然欠缺沉着应对、临危不惧的心理素质。
故而遭遇变故时,“麒麟”的心神陡然陷入慌乱,难以保持冷静。
顾旭把握住对手这一刻的恍惚。
数十柄飞刀化为暗夜流萤,“唰唰唰”地直刺“麒麟”所在方位。
此景美不胜收。
然而“麒麟”却在这迷人光芒中感受到死亡的阴影。
尽管“论道秘境”是由神识构筑的世界,修者在此不会真正丧命。
但“麒麟”不愿输,不想终结自己的五连胜。
那可是日后向旁人夸耀的资本!
“真是可恶,这‘论道秘境’不准携带外界武器,否则我定要用我那堆法宝将这‘朱雀’砸个稀巴烂!”
“麒麟”一边内心咒骂,一边瞬息施法,凝结出一面金色的护盾。
同时,仍用娇弱可怜的嗓音道:“好哥哥,你怎么如此狠心?人家这般可爱,你竟下手如此重~”
顾旭一眼认出,“麒麟”这面金色护盾,与刻在唐荟“钦差令牌”上、防御陆氏废墟异灵的金色光盾,属同一种法术。
先前与唐荟交锋时,那道金色光盾曾给他带来不小困扰。
若非废土皇帝突下决定弃用唐荟,致其“钦差令牌”碎裂、法术失效,顾旭要击溃唐荟恐怕并非易事。
然而此刻,“麒麟”的金色光盾并未阻拦住这些熠熠生辉的无柄飞刀。
它们仅稍作停滞,便径直穿透护盾。
“麒麟”彻底愣住。
“父皇传授我的‘六合盾’,就这样被他破了?”
“这……怎么可能?”
下一刹那,她的身影被飞刀撕扯成碎片,继而被萤火焚烧殆尽。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显现出一行醒目的大字:
“朱雀,胜。”
…………
几分钟后。
洛京遗址,昭宁公主营地。
废土皇室四皇子、十三岁的萧尚贞躺在简陋床铺上,突然睁开眼睛,用变声期少年特有的沙哑嗓音愤然咒骂:“该死的‘朱雀’,你断我连胜,我与你不共戴天!”
此人正是“麒麟”!
刚才他在“论道秘境”发出的娇媚柔弱的少女声音,实乃他以音律法术伪装而成。
因为他发现,当他以那种娇滴滴的女声唤对手“好哥哥”时,往往能在一定程度上干扰对手心神。
如此一来,只要对手稍有犹豫,他便可用“天龙领域”压制对手,从而稳操胜券。
他的姐姐昭宁公主萧琬珺对此种行为曾嗤之以鼻。
昭宁公主认为,萧尚贞身为废土皇室成员,“泰阿剑”的有力争夺者,理当具备阳刚之气,以绝对实力堂堂正正击败对手。
像这般伪装女子,以旁门左道的诡计取胜,实属不堪。
若被他人知晓,废土皇室颜面何存?
但萧尚贞对姐姐的批评置若罔闻。
在他眼中,伪装女生,仅是一种战术而已。
只要能战胜敌人的战术,便是好战术——至于这种战术是否光明正大,是否有“阳刚之气”,并无丝毫重要。
当初,废土皇后陈安之之所以将四皇子萧尚贞逐出皇城,令他与姐姐一同生活,是期待博学多智的昭宁公主能好好管束这个性情顽劣的小子。
然而现下,只要姐弟二人共处一室,气氛便剑拔弩张。
昭宁公主觉得弟弟叛逆无知。
萧尚贞则认定姐姐管束过度。
…………
此刻,当昭宁公主听见弟弟的咒骂声,便步入这帐篷内,对其冷哼一声道:“萧尚贞啊萧尚贞,看你,整日钻研花哨的诡计,学那些女子说话,却不肯实实在在提升自身实力——哼,如今在‘论道秘境’遇到强敌,不就尝到苦头了?”
然而这一次,萧尚贞并未与昭宁公主顶嘴,而是垂下头,面色严肃地说:“姐姐,我今日在‘论道秘境’遇到的对手,以一门法术破了我的‘天龙领域’和‘六合盾’。可我辨不出他所用的是何种法术。”
“破了‘天龙领域’和‘六合盾’?”昭宁公主以怀疑的目光审视他,“你没骗我吧?”
“哼,若非如此,我怎会败北?”
“那么你能形容一下你的对手所用法术的特点吗?”
“我看到数十柄飞刀燃着火光向我袭来,宛如黑夜中的流萤。那火光并不刺眼,却让我产生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在‘论道秘境’中,从未有一个对手能让我体验到如此程度的威胁。”萧尚贞描述道。
听罢此言,昭宁公主深深吸气,沉吟良久。
几分钟后,她神情庄重地徐徐开口:“真未料到,多年之后,我废土王朝竟然真的有人成功修习了《焚天七式》。”
昭宁公主虽无修行资质,但她遍览修行典籍,对那部传闻极难参透的《焚天七式》自然有所耳闻。
据说此法术能无视一切操控力量与法术防御,瞬息间对敌造成极度恐怖的伤害,使施术者近乎无敌。
自其创始人赤阳子陨落后,再无人完整掌握这部法术。即便赤阳子的亲传弟子——废土国师及其师弟何逸群,也只是浅尝辄止研习了前几式,未能再现其昔日威势。
而今,四皇子萧尚贞在“论道秘境”遭遇的对手却出人意料地施展了《焚天七式》。尽管那人修为尚浅,约在第二境。
然而,他能以《焚天七式》破解废土皇室祖传的“天龙领域”和“六合盾”,足证已初步领悟其中“道”。
这让昭宁公主深感惊讶。
此刻,她不再追究萧尚贞此次使用的旁门战术,而是正色问道:“萧尚贞,你可知对手的真实身份?”
“神机营”预备役中涌现出悟性超凡的天才,对她是极为重要的讯息。
洛司首曾预言,无尽长夜将于三年内降临。
为助废土王朝顺利度过此劫,昭宁公主认为有必要发掘更多潜力修者,投入资源悉心培养,使其未来能独挡一面。
萧尚贞摇摇头,答道:“我不清楚他在现实中的身份。我只知道他的代号为‘朱雀’。”
“朱雀……”昭宁公主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她亦不知此人究竟何许人也。
但她身为“神机营”重建计划的推动者,对相关资料有极高查阅权限。
她决定稍后前往驱魔司总部,查探“朱雀”的真实身份,将其列为重点关注对象。
“对了,萧尚贞,”她轻拍弟弟肩头,转开话题,“你还记得我曾告诉你,我为你争取到了明年正月探索崂山遗迹仙人洞府的机会吧?”
“记得。”萧尚贞闷声回应。
“据最新情报,你需在腊月二十日前抵达莱州府,与其他青年修者会合。之后,将由莱州府千户时磊领你们前往崂山遗迹。”昭宁公主平静道,“届时,希望你能好好表现,别给我丢脸。”
“姐,你总是小看我。”萧尚贞不满地哼道。
“你这臭小子,就没让我省心过。今天,你就老老实实待家里练剑——《泰阿剑术》第七式练不熟,休想出门。”
“姐,你太过分了!”
“一点也不过分。你大哥萧尚元,跟你一般年纪时已将《泰阿剑术》练得炉火纯青;如今他敢于孤身赴沂山挑战雪妖,为百姓除害。你这懒散狡猾的性子,将来拿什么与他争夺泰阿剑?”
“我大哥并非孤身赴沂山。他还带了樊伯伯同行。”
“这无关紧要。你莫要跟我钻牛角尖。”
言毕,昭宁公主迈步离去,重重关上房门,将四皇子萧尚贞独自留在屋内。
四皇子并未遵照她的要求起身练剑。
他依然静静地坐在炕上,右手撑腮,目光不自觉投向窗外。
窗外院中,几个身穿粗布衣、门卫家的孩子正欢笑着玩陀螺,鞭子挥舞,陀螺疾旋,无忧无虑。
目睹此景,四皇子鼻头一酸,满腹委屈与羡慕。
“姐姐,我不想练剑,也不想跟几位兄长争那‘泰阿剑’,”他抹去湿润的眼角,低语道,“我只想跟他们一起玩陀螺,真的……”
…………
昭宁公主萧琬珺离房后,并未立即前往驱魔司查询“朱雀”档案,而是靠在门外稍作歇息,修长手指轻轻揉按微疼的太阳穴。
她身姿优雅地倚墙而立,近来既要处理政务,又要管教顽皮弟弟,身心疲惫。
那双威严与魅力并存的凤眸周围,隐约可见淡淡的黑眼圈。
此刻,她隔门听到弟弟的抱怨声。
她轻叹一声,心中无奈感慨:“弟弟,我也多么希望你能有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可你不幸生于皇族——你不争,别人也不会对你留情。
“若泰阿剑最终归你几位兄长所有,我不敢保证他们会让我们姐弟平安度日。
“等你长大,你会明白,我此刻对你严厉,全是为了你好……”
…………
顾旭退出“论道秘境”后,迅速通过“神机令牌”查看积分排名变化。
战胜“麒麟”后,他获得第二个积分,排名从第六跃升至第四。
而“麒麟”落败扣分后,只剩四分,但仍居排行榜首位。
但在他看来,今日“论道秘境”最大的收获并非积分,而是他对《焚天七式》的新认识。
他从抽屉取出小册,用炭笔记录:
“试验时间:天行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一;
“试验内容:检验《焚天七式》第一式‘萤焰’效果;
“试验对象:身份不明皇室成员,代号‘麒麟’,疑似年轻女性;
“试验结果:‘萤焰’可无视‘天龙心诀’的控制及金色护盾(疑似皇室绝学)防御,直接攻击敌人;
“试验结论:如我所料,《焚天七式》蕴含的大道真意,是对权威的蔑视,对规则的反叛,对传统的颠覆。”
至此,顾旭暗忖:难怪我能一夜之间领悟其内涵——身为穿越自现代社会之人,我对所谓规矩与权威确实毫无敬畏。
随后,他收起册子与笔,正欲静坐修炼。
这时,神机令牌闪动,传来一条消息:
“通知:崂山仙人洞府预计于明年正月初一开启。请持有探索资格的修者于今年腊月二十日前抵达莱州府,至当地驱魔司报到。
“莱州府千户时磊将率队前往崂山遗址。”
“莱州府千户时大人……这不是时小寒的父亲么?”看到这个名字,顾旭微微一愣。
依据时小寒先前的描述,顾旭深知,莱州府千户时磊乃一位手段硬朗、行事高效的官员。
莱州府驱魔司上下对他无不敬而远之。
然而家中,这位时千户却是位十足的“女儿奴”。
时小寒乃时磊唯一骨肉。
十数年来,他始终视女儿为掌上珍珠,怕摔怕化,呵护备至。
即使如今父女二人相隔百里,时磊仍每日书信不断,信中内容尽是诸如“今日三餐可饱”、“同僚有否欺你”、“晨熙是否照料妥帖”、“外出执行任务务必佩戴我赠你的护符”、“出门切记熄灭火源”……诸如此类的家长里短。
时小寒常将这些信件展示给顾旭看,同时抱怨:“我父亲真是烦人!我都十七岁了,还是个八品官!他竟还把我当小孩!天天在信里絮叨这些鸡毛蒜皮,比我府里的洗碗婆娘还啰嗦!”
每当听此言,顾旭总会微笑回应:“小寒,你要试着理解,你父亲有他的忧虑——你们父女相隔甚远,他自然无时无刻不在挂念你的安危、健康与快乐……”
“可我已经能独立生活了!”时小寒噘嘴,仍感不满。
顾旭轻轻一叹,未再多言。
前生他远在他乡求学时,父母同样每日与他视频通话,反复询问“食堂饭菜可口否”、“气温下降是否添衣”、“可有心仪异性”等琐碎问题。
那时他同样厌烦父母的絮叨。
而今,当他孑然一身置身异世,成为一个双亲皆逝的孤儿,却又无比怀念那种被人牵挂的感觉。
“未曾想,这么快就要去见时小寒的父亲了……”顾旭凝视“神机令牌”的通知,心中暗思。
或许因前些日子察觉时小寒对自己之意,此刻顾旭心情略显复杂。
若非【薄命天才】之天赋——或说,若非那令他早夭的“紫微命格”,此番赴崂山探寻仙人遗泽之旅,也将是他初次拜见未来岳父之行。
“无论如何,明年正月探仙人洞府,我定要全力以赴做好准备,”他想,“尽管未知空玄散人遗留之物能否助我延寿,但只要有万分之一可能,我必全力一试。
“据我所知,此行崂山仙人洞府的修者中,修为最高已达第四境。
“尽管我持有‘惊鸿笔’,且近日习得《焚天七式》中的‘萤焰’法术,即便是与第三境修者正面交锋,亦能不落下风。
“然而,‘神机营’每一名修者皆是从各地精挑细选的才俊,个个非等闲之辈——与他们竞夺仙人传承,我不可有半点疏忽。
“空玄散人想必在其洞府为后来者设下颇高难度的试炼。
“况且自天行元年崂山周边爆发一场神秘屠杀后,此地便成妖魔鬼怪频现的险恶之地——尽管彼时有小寒父亲为我们保驾护航,但他恐难以面面俱到,保护所有‘神机营’预备役修者。
“我须具备自保之力,备足底牌,绝不能将生死安危完全寄托于他人。”
念及此,顾旭从抽屉取出另一册小本,炭笔疾书:
“十一月修行目标:
“一、潜心修炼,力图早日步入‘黄泉第六曲’之境;
“二、尽快掌握‘惊鸿笔’更多用法——若能使其孕育新器灵,再好不过;
“三、尽快熟稔‘萤焰’并尝试领悟《焚天七式》第二式;
“四、绘制各类符箓,越多越好;
“……”
…………
是日午后。
昭宁公主萧琬珺乘一辆华美马车,驶至洛京城西北郊外的驱魔司总部。
纵然昭宁公主身份尊贵,
然而她抵达之际,驱魔司司首洛川仍安然端坐观星台上,全心抚弄七弦古琴,
仅遣上官槿至驱魔司门前迎接。
甫一见昭宁公主,上官槿即颌首屈膝行礼,并问:“公主殿下今日驾临驱魔司总署,有何要事?”
两人皆为美貌女子。
昭宁公主素有“洛京第一佳人”之称,身段曼妙,眉目秀丽,一双凤眼威严又妩媚——虽此刻身着男装,未施粉黛,却更添几分英姿飒爽。
至于上官槿,五官虽不至精致绝伦,却胜在身段修长、腰肢纤细——看似未施脂粉,实则巧妙运用妆容技巧,使之显得清纯脱俗、楚楚可怜。
两人立于阳光之下,构成一幅极美的画卷。
“我想来查阅驱魔司关于‘神机营’成员的档案,”昭宁公主答道,“‘神机营’预备役中有一人代号‘朱雀’,我对之颇感兴趣,欲知其真实身份。”
闻“朱雀”二字,上官槿顿生兴趣。
上次“论道秘境”中,她不慎被“朱雀”算计,导致比试落败,失掉一分,排名落后于楚凤歌。
此事她一直耿耿于怀。
同时,她对“朱雀”真实身份好奇不已,毕竟能在现实中破解“流星走月”步法之人,
只是由于权限所限,她一直无法展开调查。
而今,得知“朱雀”真面目的机会终至。
昭宁公主在治理废土之余,也曾为避难所修订过残存的文献典籍。
因上官槿在其中多次伸出援手,故两人私下交情甚笃。
在完成必要的礼仪后,上官槿笑容满面地上前挽住昭宁公主的手,陪同她步入避难所总部,期间关怀备至。
“公主殿下,您近来气色略显疲惫,是否萧尚贞那小子又给您添堵了?说实话,我真希望有个如您这般细心能干又美貌的姐姐。”
“殿下,无论事务多繁重,千万要保重身体。您可是我们废墟之城公认的最美女性——若过早显出风霜痕迹,可就不美了。”
“殿下,私下里我真的很敬佩您——既能将废土之事打理得有条不紊,又通晓诸多生存技能与古法。相较之下,我身为避难所的一员,所知法术与生存之道反而不如您丰富。”
“……”
昭宁公主明白,上官槿的赞美多为客气之词,但听在耳中依然熨帖舒适。
连日来的焦虑情绪,仿佛因此得以缓解。
毕竟,谁能抗拒赞美之词呢?
上官槿也注意到昭宁公主面色缓和。
她颇为满意。
此刻她有求于对方——若能通过昭宁公主顺利查得“朱雀”身份,那么说几句好听话对她而言并无妨。
不久后,两人手挽手穿越冗长的通道,抵达避难所总部的资料室。
这是一座三层石楼。
底层对所有避难所成员开放。
再往上,则需特许权限。
上官槿只能止步于楼梯口。
而昭宁公主作为废土行政的领导者、文献整理者以及“神机营”重组计划的发起者,在此处资料室的权限远超避难所多数成员,顺理成章踏上通往二楼的阶梯。
至于顶层石楼,唯有避难所首脑洛川有权进入。
很快,昭宁公主在二楼找到“神机营”的名录册。
此册详载了“神机营”预备队员的姓名、代号、生存等级、背景资料等诸多信息。
因其并非人工撰写,而是借助洛首长的科技手段自动生成,故记载的所有信息皆能实时更新。
换言之,一旦有人提升生存能力,或者职务变动,名录册内容会自动随之改变。
昭宁公主从架上取下名录册,缓缓翻开。
只见纸页上空无一字。
“我要查询‘朱雀’的信息。”昭宁公主低声说。
话音刚落,白纸上瞬息涌现出流动的墨痕,继而凝结成一行行清晰小楷:
“朱雀,本名顾旭,年十七,生存等级二阶,来自胶东行省青州府沂水县,现任沂水避难所经历。身形瘦长,肤白无须,五官端庄,相貌出众。知识广博,擅长符咒,曾测得三品资质‘炽阳之光’……”
目睹这些文字,昭宁公主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顾旭……竟又是他……”
她从未料到,这熟悉的名字再次跃入视线。
初遇此名时,顾旭仅是偏远废墟小吏,凭借一份滴水不漏的答卷与一笔清新洒脱的字迹,深深吸引她的目光。
再遇此名时,顾旭成功解决困扰多人的“陆氏凶宅”事件,成为“惊鸿笔”的新主——那时,昭宁公主断定,此人必将成为废土世界最璀璨的新星之一。
如今,他又掌握了传说中晦涩难解的《焚天七式》,并以此破除弟弟萧尚贞引以为傲的“天龙领域”与“六合盾”……
思绪至此,昭宁公主一时陷入恍惚,久久难以回神。
英俊睿智,博学多识,天资卓越,才艺兼备。
名为“顾旭”的青年身上仿佛笼罩着耀眼的光环。
与之相比,任何所谓的“天才”都显得黯然失色。
“得此人才,实乃废土之幸!”她由衷感慨,“或许……若给予充足的资源,让他再磨砺三十年,废土将诞生一位新的传奇人物!到那时,即便面对如邙山鬼王般的强大敌人,我们也可能增添几分胜算。”
同时,昭宁公主还打算,回公主府后以顾旭为例好好教训弟弟萧尚贞:看看,比你天赋高的人比你还勤奋!你却贪玩,不专心提升生存能力,难道想彻底沦为废人?
…………
昭宁公主反复研读顾旭的资料,直至牢记于心,方将名录册归还原处,转身走下楼梯,回到一楼。
上官槿一直在楼梯下等候。
见到公主身影,上官槿立刻热情迎上前,笑问:“公主殿下,楼上可有所收获?”
昭宁公主点头。
上官槿接着道:“殿下方便透露‘朱雀’的名字吗?”
言罢,她特意眨眼,眼神中流露出期待之色,显得楚楚动人,使人难以拒绝她的请求。
昭宁公主凝视她片刻,平静答道:“你如此想知道他的名字,莫非因在‘论道之境’败给他,欲搜集更多关于他的情报,寻机扳回一局?”
昭宁公主掌管废土政务,日日与狡猾如狐的官员周旋,锻炼出敏锐洞察人心的本领,往往能穿透表面看透本质。
她知晓上官槿所觉醒的异能名为“天算”——能将眼前景象转化为数据,据此预判对手行动。
上官槿掌握的对手信息越多,“天算”的预测越精准,她在对抗中的胜算越大。
“很遗憾,为了确保‘论道之境’的公正,我不能告诉你。”昭宁公主稍作停顿,继而婉拒了上官槿的请求。
听此言,上官槿略感失落。
但她并未生气。
此刻,从昭宁公主异常严肃的表情中,她揣测“朱雀”必是个极其特殊、非凡的存在——已引起公主高度关注。
嫌疑人范围已大大缩小。
“‘朱雀’啊‘朱雀’,我很快便会知晓你是何人!”上官槿信心满满地想,“下次较量,我不会再如上次般大意——你可要小心了!
“也许,不久后我们会在莱州府崂山遗址相遇——届时,空玄散人的遗产究竟花落谁家,便可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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