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黄昏,长安城。

老皇崩殂未久,新皇初登大宝,长安城按例戒严。故而虽然未至宵禁,城门已然紧闭。

然而一条青影,在夕阳未曾顾及的黑暗中忽的一晃,绕过守卫们的眼睛,自城西北开远门外翻入城内。

此人便是易飞廉。

他一袭青色劲装,神色严峻,在人群中急急穿梭。不多时,进休祥坊,入崇福寺,直冲十八罗汉殿。

大殿正中是一座佛像,两边却是十八座罗汉雕像。

易飞廉望向右手第一位探手罗汉,见他双掌之中隐约间各摆着一支卦签,不禁暗暗点头。

此时天色已晚,香客渐散,殿中并无一人。易飞廉深吸口气,腾身纵起,在墙上轻点两步,探手将两支卦签抄下,放入怀中,装作无事人一般,从殿中溜溜达达地出来。

离了崇福寺,易飞廉将怀中卦签抽出,见第一支卦签上道:“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不禁喜上眉梢,自言自语道:“妙极妙极,大事果成。”

接着又将第二支卦签翻到正面,见其上写道:“九五休否大人吉其亡其亡系于苞桑”,不禁愕然,抬头思虑片刻,仍感茫然,只得将两支卦签又放回怀中。

此时天色愈黑,易飞廉一路隐于阴影之中,轻轻松松又翻出开远门去。

城外人烟寥落,暮色四合,他迈开大步,走了五六里路,到渭水边一座亭中翘腿而坐,闭目养神。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来路上忽有快马奔至。

到了近前,来人一拉缰绳,骏马“希律律”人立而起,马上骑手趁势飞身而下。

易飞廉早已闻声开目,问道:“来者可为我解卦乎?”

来人答道:“正是为此而来。”

易飞廉微微一笑:“洛馆主。”

那人行到月光照耀之处,脸上斜斜一道伤疤分外醒目,正是修武馆馆主洛明合。

洛明合抱拳道:“修武馆早已不存,洛某如今寄身东宫,四侠不妨直呼贱名就好。”

“寄身东宫?”易飞廉怔了一怔,方才恍然道,“昨日大事既成,太子登基为帝,接着便将广陵王封为太子了,是不是?”

“不错。”洛明合答道,语气中却没有什么特别欣喜的意味,“圣上登基之后,发了几道圣旨。第一道是尊谥先皇为神武孝文皇帝,第二道是改今年为永贞元年,第三道是册封广陵王为皇太子,第四道是封高将军为左右金吾卫上将军,统领京城防务。”

易飞廉听罢,点了点头道:“如此都是好事,正应了第一卦乾卦的九五爻相‘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只是为何第二卦却是个否卦?‘其亡其亡系于苞桑’,何以情势竟然危如累卵?”

洛明合轻叹一声,坐了下来,稍停一会儿方道:“易四侠,皇上没有依约加封俱知事为国公并赐开府仪同三司。”

易飞廉心中“咯噔”一响。

加封国公并赐开府仪同三司,是李纯与俱文珍私下的协定。李纯需要以此稳住俱氏,然后伺机剪除他的左右手杨志廉和第五守亮。如果昔时的约定没有兑现……

“皇帝为何不肯加封俱氏?我那李纯兄弟难道没有劝谏皇帝吗?”

洛明合看了易飞廉一眼,对他话中“李纯兄弟”这四个字似乎不太适应,稍微顿了顿,才打开话匣子。

“我也是听府内吐突总管说,今日散朝后,太子支开不相干的人,劝圣上道:‘臣曾与陛下议定,继位之后,先封俱知事为国公并赐开府仪同三司。如今陛下先封高崇文而不封俱文珍,恐令其生疑惧之心,俱文珍内掌北衙龙武军,外控京畿神策军,此人不稳,恐有变数。’”

“圣上当时答道:‘朕是心中有气,此人明明早已答应拥护朕登基,先皇方一宾天,立时改换嘴脸,推出舒王,实在是首鼠两端,好生可恶!’”

“太子道:‘陛下所想虽人之常情,但此为非常之事,当有非常之道,恳请陛下补发诏书,加封俱文珍以上官职。’”

“本来圣上已经准备同意太子的请求,孰料圣上那近臣王叔文,忽然跪地进谏,不同意加封俱氏。”

“四侠或许不知,那王叔文昔日在东宫时,就曾多次痛陈宫市之弊,说宦官夺人钱物,鱼肉百姓,是国之蟊贼,如今他既然得势,更不愿见俱氏坐享荣华。”

“太子与他争辩,说宦官手握重兵,当徐徐图之,不料王叔文此人却强项傲骨,毫不顾忌太子身份,还搬出圣上继位那日百官合力抗击阉人的情境,说什么‘贼阉犹家中恶犬,击之则逃,纵之则狂!今日养虎,必遗他日之患!’”

易飞廉叹道:“这王叔文不是个歹人,只是未免书生意气,太迂腐了些。”

“谁说不是呢!”洛明合道,“太子一时情急,失之操切,与王叔文争吵起来,言语中只是催促皇上速速加封俱氏,却犯了皇上圣躬独裁的心意,惹得圣上不喜,竟然拂袖而去。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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