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衡感到自己在无尽的暗夜中穿行,四周似乎空无一人,却又似有群敌环伺。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渗来,密如流水,仿佛在酝酿一个绝大的阴谋。

一张苍老的面孔在眼前浮现,却辨不清远近。那眼神……是痛悔?是期许?是责备?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一言不发。

“圣上!圣上!”武元衡一边大喊,一边膝行上前。

但那张脸倏忽变化,变成了一张吊梢眉的苍白面孔。“武中丞,你手里的东西,不知可否借给吴某一观哪?”

周围的窃窃私语变成了桀桀怪笑,此起彼伏。

武元衡感到胸口说不出的烦闷,唯有放声大喝:“少诚公!你纵兵劫掠朝廷命官,如此大逆不道,不怕天子降罪么?”

那张苍白面孔倏忽再变,变成了一张虬髯狂放的凶悍之脸,那脸爆喝道:“武中丞,事已至此,谅你插翅难飞!”忽的举起手中长棍,如霹雷般砸将下来……

“啊!”武元衡大叫一声,猛然睁眼。

梦中一切历历在目,记忆长河冰盖消融,奔腾席卷而来。

在黑暗中,他摸索着衾被和卧榻,触手之处全是陌生。“来人哪!有人吗?”

只听吱呀有声,五步之外,一人手持灯笼走进屋内。

未几,油灯点起,亮光更扩大了一些。

武元衡隐约看到是个僧人,不禁问道:“这,这是何处?”

那僧人道:“回檀越的话,此处是寿州佛隐寺,敝寺福元大和尚刚刚给你瞧过伤。”

听说是个寺庙,又已地处寿州,远离危险之地,武元衡稍稍放下心来。但想到一事,忙又问:“是谁送我来此的?他人在何处?”

那僧人从食盒里取出一个小碗,放在桌上。“那位施主也在敝寺之中,他交代说,若是檀越醒了,请先用了这碗小米粥,再去见他不迟。”

武元衡早觉饥渴难耐,此处虽然陌生,但对方既着意救他,想必不会害人。当即拿过碗来,将尚有余温的米粥一饮而尽,腹中终于稍安。其实这点食物远不足以果腹,但他心有牵挂,放下碗便催促僧人带他前去。

那僧人也不多话,便提着灯笼导引他出门。两人穿过一个曲曲折折的回廊,来到一处寮房门前。门前立着另一个僧人,见他二人前来,点了点头,反身敲门道:“易四侠,访客来了。”

这时已是深夜,四周万籁俱寂,但仅仅一个呼吸的停顿,里面便有人朗声回道:“请他进来。”

僧人推开门去,武元衡举步跨过门槛,见易飞廉已经起身披衣坐在榻上,脸上倦容未消,目光却炯炯有神。再一打眼,榻边几上放着一个木盒,正是自己挂念之物。

门在身后关上,斗室内便只剩武、易二人。武元衡深深一揖道:“恩公两次相救,武某大恩不敢言谢,唯有日后补报。只是……这几上的木盒,是武某随身之物,还望恩公赐还。”

易飞廉盯视他良久,方才缓缓问道:“武兄,你到底是谁?”

武元衡直起身子,迎着易飞廉的目光,不避不让。“恩公救我性命,原不该有所隐瞒。在下姓武名元衡,乃是当今御史台中丞[1],此番奉天子谕旨,前往江淮诸道观风。”

易飞廉点点头,对他的官家身份既不意外,也不谄媚,目光重又投射到木盒之上。

武元衡见此情景,心中已经了然,于是一振长袍前摆,在正对着卧榻的胡床上坐下:“易四侠对武某的身份毫不意外,对此物又如此郑重,想必识得此物。”方才他在门外听僧人称呼,已知道易飞廉原来行四。

易飞廉有些出神:“以易某的年纪见识,自然不可能认得。但家师曾对我说过一些经年旧事,一看到此物,我便想了起来……”

他突然将目光转向了武元衡,口中迸出五个字来:“推思堂豹符。”

武元衡深吸一口气,未置可否,但易飞廉已从他的沉默中得到答案。室内一片静谧,唯有烛火摇曳。

半晌,武元衡苦笑道:“若武某没有猜错,尊师想必正是谷掌门。武某无福亲见他老人家真颜,但若武某所知不差,尊师谷掌门,还有尊师祖程老掌门,当年都是站在朝廷这一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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