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墨田区慎织公园。

双叶绿子坐在卫生间对面不远处的长椅上,看着杰克和茜茜坐在一起玩耍,脑海内飞速运转并整理着思绪。

在看到近藤拓海发来信息后,双叶绿子第一反应是他在开玩笑,第二反应是近藤拓海影响市容被强制拘留了,第三反应才是他是不是遭了难。

其中可能性从上到下依次递减的,遭难的几率以眼下整个事件的进度来看近乎为零。

毕竟十年以来,近藤拓海都从来没有暴露过自己的身份,更别说被捕了。

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双叶绿子抬头望向天空。

天空树塔高耸巍峨,云彩形状散乱聚合间宛若泡影。

把五天以来两人所经历的一切在脑海中一点点排列着,双叶绿子蓦然间从飘然的云海里寻找到了些许头绪。

为了让拓海君他去主动寻找真相,夺回属于他自己的幸福,我几乎用强迫的方式让他去与当年涉事的远井翔太进行了接触,并且为他指出了可以率先攻略他妻子浅间千穗的路径。

我不能让拓海君一开始触碰的层级就过高,这对于他而言实在过于冒险。

况且那些大人物并没有亲自下场,即便现在让拓海君去接触他们,也没有任何机会去将真相揭露并夺回属于他的一切,反而只会让拓海君身处险境。

更别说浅间千穗所在的浅间家,亦对当年的案子产生了不远不近的影响。

因此,这样的选择绝对没有问题。

所以,这样的进展更是顺理成章。

排除拓海君开玩笑和因为流浪汉身份而无意间被捕的可能性,那么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拓海君在逐渐攻略远井翔太妻子浅间千穗的时候玩脱了。

应该不是被浅间千穗讨厌,以拓海君的能力和情商,拿捏一个不谙世事的华族大小姐肯定不在话下。

一定是因为在处理和远井翔太的关系时出了纰漏。

其实我并不真的十分急切让拓海君去从远井翔太那里得到些什么情报,在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下一点点地细水长流就好。

表面看起来拓海君似乎对十年前的事情毫不在意,可现实情况真的如此么?

我之前不能确定,现在的话……

拓海君……

双叶绿子将手举起在眼前,遮住了半片天空。

想必是远井翔太被你压得太紧绷,忍不住要鱼死网破了吧。

你未免有些太急切了……拓海君……

如果按照我的计划慢慢地来,又何至于此?

你现在可是连一個合法的身份都没有,真的不怕出意外吗?

双叶绿子从怀里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将拇指悬停在上面犹豫了两秒。

“喂,绿子,怎么啦?”听筒的另一侧传来了知性的女音。

“妈妈,今天有空没,能不能来帮我办一件事?”

“我还在天朝度假呢,绿子,难道你忘记了?”

“喔……”双叶绿子轻叹一声,“确实忘记了,现在是在哪儿,还在临安吗?”

“早不在了,笨蛋绿子。”双叶秋月笑盈盈地道,“昨天刚刚到了汴梁。”

“汴梁啊……”双叶绿子晃动着小腿,“妈妈,帮我去包公庙上柱香祁个福。”

“没问题。”双叶秋月元气满满,“不过,绿子,你打电话过来,应该是还有其他的事吧?”

“嗯,有点棘手,你不在只能去找爸爸了。”

“绿子,你爸爸他……”

“不打扰你旅游了,妈妈,再见。”

双叶绿子挂断电话,迟疑了片刻,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

东京都港区东京塔顶观景台。

平日里热闹非凡的东京塔,此时显得有些过于空荡寂寞。

穿着羽织和服的中年短发男人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和服长须老人停在观景台前。

右侧笔直地站着一个穿着警服、头戴警帽的男人。

三人面容神似,一眼便能看出是父子。

“庆康,上次你喊上庆明陪我出游,差不多已经是三年前了吧?”和服老人德川宗茂抚着胡须,一脸沉重地望着鳞次栉比的东京。

“父亲,我何尝不想跟弟弟一起来多陪陪您?”身着羽织和服的德川庆康眯眼微笑,转头看向一袭警服的双叶庆明,“可是每次庆明都说工作繁忙,没有空余来和我相聚,这是没办法的事,父亲您就不要为难他了。”

“对不起,父亲。”双叶庆明没有看德川庆康,仅仅是愧疚地低头面对着德川宗茂。

德川宗茂瞧着玻璃上倒映着的兄弟二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两兄弟之间的不和他作为父亲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这些年随着年龄的增长,德川宗茂愈发感到力不从心,为了以后家族的安定,他不止一次想要缓和两人的间隙,若不是前些天偶感风寒住院了半个月,恐怕两兄弟下次聚在一起,就是他临终之时了。

至于两兄弟到底因何而起了如此之重的矛盾,德川宗茂心中自有分寸,否则他也不可能在十年前答应双叶庆明出家改姓自立一事。

只是当年德川宗茂自身尚处于壮年,并不把这种情况放在心上,将精力重心聚焦到了别的地方。

如今时过境迁,随着妻子的离世和年岁渐长,德川宗茂终于不假天年,回过头来想要安度晚年享受天伦之乐时,才发现自己已然完全无法掌控两兄弟了,导致现在让他们两人相聚都变得如此困难。

哪怕让他们聚在一起了,也只会像现在这样互相阴阳怪气,把氛围搅得尴尬无比。

空气凝重得像是灌了铅,直到一名身着燕尾服的单片眼镜老者从电梯内走出,将一部手机捧在手中举向双叶庆明。

“宗茂大人,有庆明大人的电话。”

“不接。”双叶庆明语气清冷。

“是绿子小姐。”老者将腰愈发地弓得低下。

“不接。”

“等一下,庆明。”德川宗茂打断了双叶庆明,扶着轮椅转身,满布皱纹的松垮皮肤因笑容而挤在一起,“掘井,把电话给我。”

“父亲……”双叶庆明上前一步想要阻拦。

“庆明,你也知道,你哥哥他不争气,现在小绿子可是我唯一的孙女,你连我这一点儿天伦之乐都要剥夺么。”德川宗茂笑着接过电话,按下了接听键。

“喂,爸爸。”

“唷,小绿子,好久不见。”

“呃……”电话那头,双叶绿子听到德川宗茂的声音后,下意识地失语了,“怎么是你啊……爷爷……”

“小绿子你不想爷爷吗?”

“不想。”双叶绿子不假思索地答道,“请把电话给我爸爸,爷爷。”

“有什么事也可以告诉爷爷,爷爷什么都可以帮你的哦。”

“噫……好蠢的语气。”双叶绿子毫不留情面地道,“爷爷你一大把年纪了就不要学小女生撒娇好不好?请把手机给我爸爸。”

“绿子,我在这里。”双叶庆明蹲到德川宗茂身侧,严肃的语气里微蕴着怒意,“有什么话直接说。”

“爸爸,大伯应该也在那儿吧……”

“没关系的,绿子,直接说。”

电话那头的双叶绿子沉默了两秒。

“爸爸,帮我救一个流浪汉。”

……

向岛警署临时浴室。

两位男警官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古手川优衣则弓着腰靠在门外的长椅上,紧紧并拢肉色连裤袜大腿,小腿不自觉地分开在两侧,等待在浴室里洗澡的近藤拓海。

警署内的临时浴室里只有淋浴而没有浴池,按理说不应该会洗这么长时间才对。

本以为近藤拓海很快会洗完澡出来,可没想到一来一回竟然快一个小时了都没洗完。

正当古手川优衣起身上前准备敲铁栅栏门催促,近藤拓海忽然打开铁栅栏里的内门,从缝隙中露出了半个脑袋。

“久保警官,请问警署里有吹风机吗?”

仅仅用浴巾围着下半身的近藤拓海猝不及防地映入了古手川优衣的眼帘。

身体因为长期食不果腹而显得略微瘦弱了些,却并不是十分营养不良的模样。

腹部的肌肉线条并不十分明显,但是能隐约看出些许浅淡的线条与人鱼线。

想必只要假以时日,便能练出完美的八块,甚至六块腹肌。

有生以来,古手川优衣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

黝黑的杏目蓦然间拧作一团杂乱的线条,脑袋里面嗡嗡作响。

羞愧地将视线上移……

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映入了她的眼帘。

说熟悉,是因为眼前的男人无论从声音还是面部轮廓来看,绝对是此前那个流浪汉不假。

说陌生,则是眼前这个男人……

好帅气啊……

完美的鹅蛋脸线条分明匀称却并不显得阴柔,反而略有国字脸那般浑然正气于其中。

眼角高扬的丹凤琥珀眼炯炯有神,满溢着自信与坦然的气场。

翘鼻高挑笔直,鼻尖略高于鼻梁,轮廓优雅而精致。

非要说哪里有不足之处,唯有皮肤因为长期流浪而略粗糙了些,以及略长的头发湿漉漉地趴在头顶显得没什么精神。

然而仅是这样,眼前的男人已经完全不输于当下最火的偶像明星了。

如果不是一直有警官守在临时浴室门口,而且又有监控可以作为证据,古手川优衣一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话说……一个人洗完澡、剃完须后,真的会产生这么大的变化吗?

古手川优衣脸颊上不经意地浮现出了几朵红晕,不知不觉间看得有些痴了。

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完全脱离了这个世界。

“古手川警官?古手川警官……?”

直到在近藤拓海一声声地呼唤下,古手川优衣才终于从眼前的震惊回过神。

“啊……?寡……寡廉鲜耻!!!”

“呃……”

近藤拓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又怎么了?我不过是想要个吹风机……”

“哦……那个……”

“怎么是你啊,古手川警官,久保警官呢?”

“他在那边休息,你说什么来着?”

“吹风机,有吗?我想吹头发。”

“你怎么要求那么多?”

“那我等自然风干好了。”

反正向来都是这么干的。

“你进去等着!”

古手川优衣咬牙跺脚,转身向自己的办公室跑。

因为偶尔会加班或者值夜班,古手川优衣在办公室里常备了自己用的一套洗漱用品。

其实刚才她外出只买了新的毛巾和近藤拓海想要的刮胡刀,其他东西则都是直接从办公室里拿的。

说起来给男士用女士洗发水、沐浴露有些奇怪,但古手川优衣可不想多花冤枉钱。

要不然工资根本不够花的,连房租都快交不起哩!

给近藤拓海拿回吹风机,古手川优衣心脏砰砰直跳着坐在浴室外长椅上等他出来。

他怎么洗了个澡就变得这么帅气了……?

“咔……”

临时浴室内门被打开,近藤拓海穿着警署提供的临时衣物走到铁栅栏门前,将怀里抱着的一系列洗漱用品和吹风机、电动刮胡刀放在盆里推出置物口。

“古手川警官,我洗完了。”

等古手川优衣靠近,近藤拓海乖巧地从长方形缺口里伸出双手。

“该把银镯子还给莪了?”

古手川优衣抬头看了一眼近藤拓海,迅速抿着嘴慌张地移开视线。

似乎多看一眼就会怀……

想着想着,女警官捧住了发烫的脸颊,小小的梨涡漩成了黑洞。

“寡廉鲜耻……!”

“好好好……”

听古手川优衣这么说的次数多了,近藤拓海觉得稍微脱了些敏。

见她迟迟没有反应,近藤拓海招呼了两位男警官,让他们给他上了银镯子,然后被古手川优衣牵着腰绳回到了拘留室。

拘留室内还算暖和。

只是近藤拓海心里面却并不温暖。

此前想过无数次坐牢会是什么感受。

真正进来以后发现这种滋味儿不比吃枪子儿舒服多少。

压抑、孤独、落寞……

除了这小小的四坪半榻榻米和墙上的窗户,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不再与他相关。

会有人来救我吗?

近藤拓海靠着墙面暗自琢磨

想到了还活着的往日老伙计们……他们自己都自身难保,当然是不可能的。

想到了林椿……我们两个之间真的有感情吗?大概率只是逢场作戏。

至少近藤拓海这么觉得。

想到了双叶绿子……

她说了需要我好好活着。

但是我对她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好用的工具……?

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近藤拓海不知道,亦想不明白。

对于碓冰正己而言,双叶绿子更像是一个掘墓的不速之客。

无论是哪个存在,绿子都太过于陌生且神秘了。

真是想不通……

绿子……你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接近我呢……?

……

东京墨田区向岛警署。

办公室里,古手川优衣端坐在工位上,操作着电脑上的系统,秀眉紧紧地皱作了一团。

“好奇怪……”

“怎么了,优衣?”身后的短发女警官三池有希听见古手川优衣低声的嘀咕,靠着椅子转向她,“还是早上那个案子的事?”

“是啊。”古手川优衣捧住脸不停地刷新着眼前电脑上的页面,“有希,你过来看看。”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三池有希凑了过去,“哪里出问题了?”

“有希,我们早上拘留回来的那个家伙,是叫‘近藤拓海’,对不对?”古手川优衣指着出境记录。

“是这个发音不错。”

“但是我在系统里面完全找不到和他信息一致的人。”

“会不会是字不对?”

“我试了很多,都找不到。”古手川优衣点开一个又一个画面让三池有希看,“要不是年龄不对,要不就是长得一点儿都不像,总之不存在一个叫‘近藤拓海’的家伙跟他的条件符合。”

“所以说这是个假名咯?”

“这不是更奇怪了?是假名那他为什么要承认?”古手川优衣抱着脑袋趴到了桌面上,“他看着不傻,我们又明显是奔着要抓他去的,谁会这么蠢的自投罗网?”

“优衣,有没有一种可能……”另一侧一个戴眼镜的警官闻言来了兴趣,“他是个天朝的偷渡客?”

“他看起来年纪那么小,如果是偷渡客,说话未免有些太流利了,而且各种细节上看着也不像是。”古手川优衣抓了抓头,又坐起了身子,“想不明白。”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仅剩下键盘敲击声和笔尖滑动声淅淅索索。

三池有希取过鼠标,一言不发地点击刷新着系统页面。

“又或者,是他家中生出了变故,更名改姓后变成了黑户?”过了一会儿,三池有希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谁知道呢?”古手川优衣仰躺在椅子上,眨眼瞧着天花板,“可如果这样的话,也太可怜了……年纪这么小就当了流浪汉……”

“他年纪不小了吧?”三池有希用手捧着脸看向古手川优衣,“看着至少得是大学生的样子?应该都成年了。”

“不对,有希。”古手川优衣按着膝盖坐直身子正色道,“我绝对不会看走眼,他最多是临近大学生的年纪,错不了。”

“唔……”三池有希陷入了沉默,“不管怎么说,他现在这个情况,很尴尬就是了……”

“哎……”古手川优衣轻叹一声,“被松下警视这么惦记,他……肯定凶多吉少了……真是可怜……”

“优衣,这种话少说几句……!”三池有希听到古手川优衣口无遮拦,瞬间绷直了背,捂住了她的嘴,尽可能压低声音,“这里人多眼杂……”

“有希,我有分寸……”古手川优衣拨下三池有希的手,“我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的啦……”

“你早上出去的时候不还是那么义愤填膺,怎么现在反倒开始关心他的安危了?”

“因为早上出去的时候只听了报案人的一面之词,真正接触以后……”古手川优衣说着低下了眼帘,“发现近藤拓海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他……他不是坏孩子……”

“所以,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突然之间,古手川优衣身后响起了一个陌生而又软糯的清冷女音。

“咦?!”古手川优衣被冷不丁出现的双叶绿子吓了一跳,“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门口高大的警官冲着古手川优衣挤眉弄眼,示意让她别再多问下去。

“你说要我帮忙……是指什么?”

“这些是近藤拓海的身份证明资料。”双叶绿子将怀里的两叠档案袋伸向古手川优衣的手里,“他是个孤儿,目前还未到达独自生活的法定年龄,需要有一个人作为他的监护。”

“你的意思是?”古手川优衣将信将疑地看着双叶绿子手里的档案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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