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部在极限列车最后一节车厢里安置了监控矩阵,每天指挥一千“蜘蛛人”外出探查,这些八爪机器通过维修通道钻出主隧道,在冰壳大底上与五千公里长的列车跟随跑,每只蜘蛛承包五公里分段来回跑,每十二小时轮换一批。超级矩阵从蜘蛛脚尖拿回实时数据,时不时会找到些零星黑藻的踪迹,不论白藻黄藻还是极少量的黑藻,数据显示都是:“不构成威胁。”

越是这样,墨菲心越不安,她脑海浮现的预期与矩阵报告不同,类似“构成“或“不构成”的描述太虚,人才是最后下决心的,人心计算会跳过“笼统”,直指“威胁”。墨菲女士是手执斩魔利剑的女王,坚信暗处有敌人,它们每天都在密谋某一天要将极限列车掀翻,再将自己从女王宝座上掀下去。每每想到这儿,她对斑纹女士就心生埋怨,“若不是她从中做梗,大撤退哪里需要五年?”

斑纹女士是构筑太阳系少年们梦想乐园的女王,她坚持五年,想以拖待变,如若一切安好,还拿到了哈博爵士的巨额投资,一举两得。虽然大矿主不是她最佳人选,但有时,为了更大的理想,也不妨“跟魔鬼做交易”,何况,鼎鼎大名的哈博算不上是天使,至少也算不上是魔鬼。

老同学斑纹想到的,墨菲也想到了,自己心中念念并非纯心跟谁过不去,墨菲知道,在当下斑纹心目中自己更接近魔鬼角色。两位女王都坚信,“上帝手执正义之杖,就站在自己一边”,如果有什么不对劲,一定是对方搞错了。双方听得到对方的心跳,想法的时间线却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不等到锐利的时间箭头射穿最后的标靶,她俩彼此看不到对方正确的一面,正义情绪的对峙就不会停止。

墨菲请求星际联监各部派一名要员进驻极限列车的报告获得盟主恩准,雷鸣顿签发的委任状上赠予了个名头,叫特命全权大使。

这些天,联盟名部特使陆续前来报到。宇航部首席官索伦爵士高度重视,派三把手肖将军前来助阵。

矿业部首席官哈博恨不得亲自来,思来想去,派了儿子小哈博,老爵士谋划深远,“正好让家族接班人去磨磨刀。辜且算派个卧底,反过来,万一命运之刀把这小子磨了,也值得一试。”

侦探部派出了噬元兽。娶了老泊特家的小女泊蒂小姐后,他没接多少大案子。泊蒂随夫君加入了侦探部五年了,这回,她不放心母亲珍妮特再次出山,毛逐自荐当特使,被侦探部首席官狄青先生一口否了,不过上峰随即变通了个手法,指派噬元兽出使木卫二。珍妮特女士事后好久才知道曾有过这么一出,责备女儿傻,“沃兹城堡里一窝鸡蛋怎么可以放在一个篮子里呀?”

大医部不觉能帮上环境部什么大忙,怎么算也应该科学部挡在前面。于是决定任命前首席官费舍先生出任特使。这一招太过奇葩,弄得雷鸣顿盟主啼笑皆非,“太离谱啦。费舍是带罪之人,联盟大法官判决他干二十年社工,这才哪到哪儿?趁机升任特命全权大使?”他婉转表达“不合适。”大医部现任首席官裳云诗顿女士坚持,“老首席官在雅玛郡雨林干得不错,度人超生,给他个机会吧。”盟主拗不过,只得转个弯,求大法官背书,获准出使极限列车干满五年,抵消十年监外缓刑。费舍爽快应允。

三十九个部除了预算部没派人来,其余各部人马全部到齐,墨菲女王在指挥部召集众神议事,下达第一道命令是:全力助推大撤退提速。

这段时间,墨菲异常焦虑,她上次与卡洛在酒吧闲聊,将将要触摸到造物主的心思,却没往下想,现实守土有责,让她不能像“疯子”,还有像其他人那样,动不动就去酒吧,沉醉在绵柔的旋律里放逐自己,她内心何尝不想,只是不能,人人都可以甩锅,唯她不能。

“五年,不过五年期限。”当各部专家高参走后,墨菲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会商大桌旁,感觉上天宣判了自己一次无期徒刑,预算部吝啬爵士不派人助阵,是随时准备背后加一刀,直接要了自己的命。

好在,让墨菲意外高兴的是时隔多年,在沃滋城堡泊照顾孙子和孙女的珍妮特女士再次回到了极限岛,她和墨菲是既是好同学,又是好姊妹,这次的身份是教育部特命全权大使。

墨菲叫上麦子,特意到珍妮特的住处登门拜访,她要和老同学聊聊。

特使们住在次未节车厢酒吧另一头的大片绿地中掩映的独栋宾馆。列车每隔五节刻意布局了绵延十几公里的绿树丛荫,树影婆娑。

走到珍妮特专属小楼,墨菲亲手用戒指敲门,老同学开门迎出,“哎呦,首席官呐,您可是个大忙人啊。”

墨菲嘱咐麦子,“关上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我要和大艺术家叙叙旧。”

麦子是珍妮特的崇拜者,真人就在面前,让人有点心猿意马,“上帝知道,她手绘的画有多美,胜过千言万语。”

墨菲瞧着助手发呆滞的神情,笑了,“怎么,见了天才,说不出话来了?”

麦子回过神来,讪讪一笑,“斑纹女士总算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珍妮特摇头,“斑纹首席官考虑再三,决定派我来,她确信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则觉得她选错了人,如果让我画一幅肖像画,我倒是很胜任。”

墨菲说,“麦子,你也是天才,往后,你和珍会相处得很好。”她称呼老友“珍”。

麦子点点头,“我不打扰了。”说完走出会客厅,到二楼阳台去了。

墨菲将随身的手袋搁在茶几上,解开围巾,信步在套房的客厅里转悠,金色鬈发带过一阵王者的微风。

珍妮特像一尊雕像,站在茶几旁边没动,她先开口,“你需要的是一位倾听者,而不是‘特使’。好啦,既然来了,你不说点什么吗?”

“你儿子好吧?他最近在忙什么?”

“他啊,在冥王前哨制作什么风帆呢,为载人飞往比邻星作准备。”

“你儿子才是一位真正的天才,他凭一己之力挽救过一次极限列车,太了不起了。现在二次挽救列车重任落到我肩上,我恐怕不能胜任。”墨菲敞开心扉。

“那小子从来都不过是误打误撞。”

“身为母亲,珍,你对自己儿子的评价有失客观。我倒是想准打准撞,无奈天分不够啊。”

“我承认。咱们的老同学斑纹也难免失之偏颇,可她也有长处,她待这趟列车上的孩子都像是她亲生的孩子一样。”

俩人大笑,房间里回荡出心照不宣的默契,“为了孩子。一定要守住极限列车。”

两位母亲爽朗的笑将将要触摸到造物主的真谛了:黑藻异灵一体,即是母亲,也是儿子,无性增殖没有爱,这是它们的致命伤。

可惜,俩位凡间女神一笑而过,漏算了“列车头节车厢里的科西嘉先生是斑纹的卧底。”

造物主不知何时飘进房间里,望着她俩欲言又止,“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他默颂了一小段东方诗歌,心想,眼前特意登门的和擅长绘画的女人都没将这段小诗与当下处置危机关联起来,否则,就能往前多走一大步。

“算啦”,造物主也不想太难为人,“最终,疯狂黑藻教会她俩的更多。”他穿过窗户飞走了。

好吧,半人半神,叫生灵,半魔半神,就叫异灵吧。

|的飞船舷窗向外望,蓝色星球一点点缩小,火星的黎明已被甩在身后,一天之后,木星,这个黄毛白毛缠身的“猿人泰山”就要用引力拥抱她到来。

墨菲自诩为斩魔女王,在地球上手眼通天,到了木星势力圈才发觉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她想来想去,感觉毫无胜算,“气态行星的世界与固态行星的世界绝然相反,它们就是两个世界,如果背后的地球和火星是天堂,那木星和土星就是地狱。”

她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家乡,油然而升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造物主啊,你为什么总说‘一切是最好的安排’?”

她祈求上帝,昭示灵光的指引,“主啊,凡人先知没几个有好下场,难道我今生难逃宿命?”

她沉思踱步到船舷中间,那里有一排排亭字间,里面密闭着几十个逃逸舱,“逃”的念头在她脑海径直冒出来,怪异盘桓,挥之不去。

再住后舱去,里面坐着十几位联盟各部的高参智囊,墨菲知道,一路上他们没什么压力,在他们就是一趟星际免费旅游,完全猜不出贵宾舱里的墨菲正在想,“逃,逃逸,逃命,是永远不能删去的选项。自己刚刚下达了撤回机器人的命令,往后的日子,撤,后撤,再撤,恐怕是得循环重复的造物的律令了。”

可惜,身为星际联盟钦定的大撤退临时总指挥,身边随员再多,墨菲也无人吐露心声。高处不胜寒,她只能自己换个角度往好处想,“幸亏有卡洛在。人人都说他是‘疯子’,重用他,为应对危机布下了一枚重要棋子。危机从来不循规蹈矩,疯子也不按常理出牌。”墨菲女士暗下决心,“上帝保佑,不管我手里抓了一把好牌还是烂牌,祈求上天给我一点疯狂的力量吧!”

海底大小火山上密集的黑藻们正处在计算卡壳状态,“怎么凭空挤出‘活的’想法。”

“抓活的?”

“太难算了。”

造物主为考验异灵,给它们下了个套。

大本营从头再来,“‘活的’,……,‘活的’有什么用?”

两万万亿黑藻们如果跳出火山的桎梏,会看见“无数自己”在流淌的沙砾里,在内卷的岩石上,蠕动着,寻找着,……,找到稀罕的有机质粘土,就自发缠绕上去,吮吸,吞噬,排泄。新生黑藻一分裂出来,就地加入觅食大军,同族吃什么,它就吃什么,天经地义,……,这就是“活着”,不可能还有其它解释,脱离“自我”,就是无解,算力越远,错得就越离谱。

黑藻群落天生拥有可怕的“群体潮汐算力”,本能划一,行动划一,计算划一,它们自己的确不知道,这就是“活着”。

造物主微笑着,看着黑藻异灵毫无例外地掉进“唯我例外”的悖论陷阱,太开心了,他顿了权杖,喃喃自语,“活着就是本能,‘活着’不可计算,一计算,就“死机。”末了摸摸鼻子,哼哼了一句,“这会要了你们的命!”然后挥挥衣袖,走了。

黑藻势众,根本算不出自己就是“活着”。

造物主下套挖坑,然后云游四方去了。他惜言如金,不屑回头,心念:“本能活着”和“本能智商”本来一体,除非“唯我死了”,可“死了”也就不用算了。

“美味”无敌,最终占据了异灵智商的顶峰,两万万亿黑藻从狂躁的无解里挣脱,咆哮,“再浮上去。”

“进攻。”

“微重粒子比粘土好吃。”

“抓到更多蛛蛛。”

“太少不够分。”大火山上有点颓废的味道。

“要分享。”大本营若有所思。

小火山上,全身而退的先遣队智商已经领先一个点位,它们先一步拿到了解码秘钥,一万亿黑藻齐声共鸣,“可以共享。”

从“分享”到“共享”,差异略微,一线微小的裂缝撕址出计算方向巨大的拐角,将大本营算力引向正确方向,“腾”地一怔,脑回路清晰,共同智商全体登上百分之七的新台阶,两地火山之上,涌动出起伏共鸣:“是。共享。共享。共享。……。”

这声波共鸣从此牢牢刻录进记忆碎片里。

大本营率众向八个点位的智商新高发起冲击,指令,“换一波上。”

“轮换进攻。”

“这次,从大火山随机抽签五千亿先遣军。”

没有中签的自告奋勇,“半浮。我们尾随半浮。”

“在海中多建几中继站吧。”

这些聪明的家伙们已经算出来,跟在后面,多少能捞到点残羹冷炙,这么做,与共享兼容。

墨菲抵达极限岛,从冰壳赤道闸口乘水滴电梯直下到百公里坚冰之下,提前在一个冰巢车站等候极限列车,她的私人助理麦子博士乘水滴专车提前前在此接站。

列车马上就到,墨菲挎着坤包,扭身小声问麦子,“一周来,有新动静吗?”

麦子是东方姑娘,黑发修长,白皙的脸庞透出柔美的鹅黄,或许是在冰巢里待的日子太久,抑或许是近来心头慌乱,看上去脸色苍白,她眉头不展地说,“总指挥,没有新动静。我觉得这不是好兆头。”

墨菲瞪了麦子一眼,“临时总指挥。”说罢眼神晃向左右,再回到中间,“小声点,后面跟着一队聪明人呢。”

麦子心领神会,老板说得对。这次跟来的大佬自己大多不认识,都是联盟派出的各路大神。危机还没见底,不能让人家一来就觉得环境部的人乱了方寸。”

极限列车进站,但不停,人们得乘水滴专车在隧道里加速到与列车同步,贴合上去,通过两道闸门过驳进车厢去。墨菲直接进入车尾第五十节舱厢,径直上到车厢链接口二楼上的指挥室,顾不上理会身后跟进的一溜人马,而是先走到落地大窗前,用手扒拉下一叶百叶窗棱,向楼下的矩阵森林里望去,她找卡洛。

她很快找到了,忙碌的人群中顶着一窝乱蓬蓬褐色头发的家伙很容易分辨。

“森林里的怪人。”墨菲沉吟了一下,用手一指,吩咐麦子,“叫他上来。”

麦子转身下楼去了。墨菲对十多位同行的专家说,“一路辛苦了。等会儿,我的副手会带你们去四十九节车厢自己的房间,她会给你们每人一枚戒指,它是一把万能钥匙,戴着它在极限到车上畅行无阻。这里就是总指挥部,房门密码一天随机更换一次,全由下面的矩阵发到戒指里。请大家稍事休息。如果你们愿意,请随意逛逛,每节厢很大,一百公里长,五十公里宽,三十公里高,麦子助理已经为每位都配备了专属水滴快车,或者叫水滴飞梭,空地两栖。对联盟委托的事我一定开诚布公,对你们绝无隐瞒,毕竟,我们是一条船上的水手了。”

大家点头,“您是老大,您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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