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村里人惊叹,就连嘉征民也是惊得咬紧了烟袋杆,那比自己个头都要高的草垛就这样被郝春迎从坡上背了回来。
一路上郝春迎任谁搭话也不回,一群顽皮的孩童看到这个力大如牛的陌生人哄叫着围到了他的膝间,扯着他的衣角把手里的糖往他嘴边举着,他也只是笑着用膝盖小心翼翼地去驱赶。
收烟的日子到了,这个时候嘉征民才彻底被郝春迎那一身的力气所折服,采摘下来的新鲜烟叶成捆最轻的也要一百多斤,往常都是一家几口费劲力气才能抬到烤烟架上。而郝春迎一手一捆就像拎着两床棉被一样轻松自如,从早到晚忙碌下来依旧面不改色,他不由感叹,这般年轻就有这把力气还真不多见。同时他自己也在暗暗心喜,这是花了最便宜的工钱,雇来了一个用不完力气的宝贝。
然而,在这看似一片祥和的日子里,却因为嘉征民老婆胡元芹突然的一场暴病给这个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霜霾。
那是太阳落半仍是挥汗如雨的一个下午,嘉征民光着上身从烧烟炉里走出来,一连几日调火烤烟的高温工作使他一阵头晕目眩,正往炉内添火的郝春迎见他步伐有些不稳,放下手里添炭的铁锹把他扶到一旁的阴凉处让他歇一歇。嘉征民的老婆子胡元芹见状急忙给他端上一壶凉茶,拿着一把蒲扇给他扇风降温,叮嘱他说着:“你悠着点,这么热的天。”
嘉征民喝下一口凉茶摆手道:“不碍事,这刚采下的烟不抢时间给它定型杀青,太影响口感,别忘了第一茬烟上市往往都是高价钱。”
胡元芹知道他的性子,接过茶壶轻叹了一声,转过身只迈出了一步就一口鲜血吐在了地上,连人带壶摔倒在了地上。嘉征民一步上前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眼神惊恐双手不停摇晃:“娃她娘!你咋啦!娃她娘!”
郝春迎将其一把夺过去背到了背上,对着懵在原地手足无措的嘉征民喊道:“去医院!”
此时的嘉征民光着膀子在前面跑着,一边跑一边喊,汗水眼泪沾满了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模样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正在被身后的仇人追赶。他不停看向郝春迎背上陪伴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女人已经面无血色,恐惧与悲痛瞬间碎了他的防线。
医院里大夫看了几眼,便对嘉征民沉重的说道:“胃出血哇,不好医。”
“啥!娃她娘呦……”嘉征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踢掉脚上跑剩下的一只布鞋,双手捂脸放声大哭。
嘉英带着两个妹妹赶到的稍迟,看到父亲嘉征民的样子,一个个噗通跪在医院的走廊里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郝春迎蹲在一旁被夹杂在这种极度悲伤的气氛中,他对嘉英的母亲几乎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更谈不上什么感情,只知道她是佳英的母亲嘉征民的妻子,其余与别人家的妇女并没有什么区别,还有,自始至终她并不是一个很爱笑的人。
妻子突然的病重对嘉征民而言是一个很沉重的打击,手里做什么事情都显得没了章法,上架的烟叶更是拿捏不准火候,一炉炉的废烟如同纸张燃烧后的废屑,轻轻一吹便飘向空中,面对这种结果嘉征民在性情上开始变得抓狂起来。他提起一通凉水奋力浇进那炭火通红的炉底,大声喊着:“人都病下了半边天都塌了还烧个屁!”
这几天耗掉了嘉英大半的精力与时间,每天都是心情沉重伺候两个妹妹洗漱上学读书,接着又要徒步到镇上照看医院里病重的母亲,实在抽不出身每日准时三餐伺候父亲与郝春迎的吃喝。
她发现平日一粒米落地都要弯腰与鸡争抢的父亲已经被母亲的病情掏空心思,变得郁郁寡欢魂不守舍。于是她在这晚对嘉征民大胆提议:“爹,我知道你惦记着我娘紧,明天你去伺候我娘吧,啥时候我娘能下床你啥时候回来,家里的事暂时都交给我吧,再这个样子下去这一年黄烟没了收成不说,你也快倒下了,真到那一天我们姊妹三个还指望谁过。”
嘉征民坐起身点上烟袋,眼泪挂在眼眶里:“你娘跟了我这一辈子吃得全是苦咽得全是泪呀,从生你们姊妹三个我们老两口就被村里人指指点点笑话是个没有儿子的命,我想跟人家拼命你娘拦着,我难受了你娘哄着。烫人的日头冻人的雪你娘一步不落跟着我下乡卖烟,没有她哪有咱家现在的好光景,可这眼下日子安稳了她却一病不起,我的心里刀割一样呦……我的老婆子没有你我该咋活呦……烟都没味喽!”
他抹掉眼泪继续道:“你一个女子咋能撑起这个嘛,哎……算了,破财免灾,只要你娘能好起来,钱财算个啥。”
嘉英继续劝着:“我娘肯定能好,她要是知道你这样糟践黄烟,这病啥时候好?听人劝吃饱饭,你就放心去吧爹,有啥不明白的我就去问你,何况咱家现在还有春迎帮忙,黄烟卖不上高价咱就卖低价,至少它荒废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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