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邑西北有一小片台地,叫云丘。
因为传说是远古轩辕氏帝君的墓地,所以这里保留着成片树林没有开垦,林边的空地经过反复的平整夯实成为濮邑少昊氏人祭祀和观天的场所。
天气好的时候,青阳喜欢站在这里远眺,整个濮邑和周边的田地尽收眼底。濮邑的城墙一直都没有完工,因为这些年来洪涝灾害不断,年景时好时坏,剩余的粮食都要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所以青阳再也没有重启筑城。
绝地天通已经声名远播,但是青阳的少昊氏和东土的羲氏、和氏却一直非常抵触。
因为说到观天定历的传承,三族始终是以先驱自居的。作为老师,无论如何也不愿屈居曾经的学生巫喜之下。但为了不与帝君闹僵,三族还是派出了族中年轻一辈的代表去帝都见了大巫咸。颛顼心中一直觉得愧对青阳,又因为最亲近的盟友重、黎二氏直接出自羲、和,所以他对这三个氏族也并没有强迫。最终帝君方面接受了三族的代表留在帝都,在大巫咸手下作了宗师。
今天是个大晴天。刚刚记录下日中影长,子昧带着小臣们七手八脚地收拾着木漆圭表和垂绳,青阳眼看着几个忙碌的年轻人,就象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作为羲和二老的传人,青阳曾经立志将两仪易法发扬光大。可是如今自己一手带大的颛顼竟然搞绝地天通,这分明就是要独霸日月星辰的观测和易法的探究。更可恨的是那个巫喜,受了东土羲、和氏的开导,却不尊前人,不知感恩,自作聪明地偏执于奇异天象的各种附会妄语,走的根本就是一条邪路!
青阳有拨乱反正的心,可他不再是帝君,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有叹息的份儿。
“青阳大君。”
听到喊声,青阳收拾起郁闷的心情,转身一看,来的是少君昂。
“大君,这位是来自西土的巫者蓐收【1】大人。”
昂指着跟在身后的中年汉子介绍道。
“青阳大君,我是有虞氏的蓐收。”
那汉子说着便上前行礼。只见他身材魁梧,一身的巫觋打扮,虽是壮年却头发花白,尤其是那一双大手,筋腱暴起,犹如虎爪,显得格外有力。
“蓐收,你是西土有虞氏人?”青阳看着昂和蓐收二人,有些不解地问道。
昂连忙说道:“大君,蓐收大人是陶邑的巫者,不久前刚去帝都见了大巫咸,是在回乡途中路过亘村与小子相识的。”
听昂这么一说,青阳更加摸不着头脑,皱着眉头看着两人正要再问,就听蓐收说道:“大君请听我说,我们陶邑的族巫叫大巫阳,族长叫伯阜。这次觐见大巫咸,我就跟着大巫阳和族中其他巫觋一齐去了帝都。我家世代为巫,在陶地一直大有名望,按理说我就算得不到宗师之位,至少也该有个少史或者作册可任。没想到大巫阳为了讨好伯阜,与那大巫咸串通,将宗师、作册和少史的名额全都给了伯阜家的子侄们。我家祖祖辈辈为巫,到我蓐收这儿反而什么都不是了,我实在是愧对先师先祖,大巫阳和伯阜简直欺我太甚!”
“伯阜?就是那个欺辱有虞氏夫人和子昧的家伙?”青阳问道。
“正是此贼!”一旁的子昧插嘴说道。
“那个大巫阳与伯阜狼狈为奸,可是这卑鄙之人反倒被帝都大巫咸任命为陶邑巫祝了。”昂也气愤地说道。
青阳这才恍然大悟,叹道:“想不到,帝都大巫咸不只是自己偏离了正途,这绝地天通也被各地奸佞之人利用,篡夺霸占巫觋之位,实在是为祸广大啊!难怪近日有许多巫觋之人以游学为名从各地聚集来我濮地,想必这些人也都如蓐收大人一般受了委屈吧。”
“青阳大君看得明白!”蓐收高声赞道,颇有他乡遇知音之感。
听蓐收这么一赞,青阳反而摇头叹息了一声说道:“唉!可惜本君已让出帝君之名,即便知道大家受了委屈投来濮地,也只能徒呼奈何。好在到现在为止,帝都一直没有强压濮地和东土羲和之地搞绝地天通,你们巫觋之人尚可在本君这里聚集游学。不过,本地毕竟贫苦,粮食有限,这许多巫觋之人聚集,时间一长,只怕是濮地的农人们终究无力供养。”
青阳说罢,蓐收却道:“大君说得对,不过蓐收也正是为此而来。”
青阳闻言一愣,不觉看了看蓐收,又看了看昂。
蓐收正色道:“不瞒青阳大君,蓐收离开帝都,本想先回到陶邑再远走西北朔方继续为巫。路过亘村遇到昂少君,才知道伯阜杀人屠村的暴行。想到这等恶人主掌陶地,早晚必惹出祸患,到时候我家人难免会受到牵连,驱除伯阜和大巫阳才是正理。大君要是有意报子昧之仇,雪条、甘被杀之恨,申亘村村民无辜之义,蓐收愿尽全力为你们打去陶邑带路。”
说到此处,一旁的昂和子昧都满怀期待地看着青阳。
只听昂接口说道:“小子记得当初条大人说过,西土河东之地,长年无水患之灾,农正食充,民正用衷。民风质朴,不贵难得之货,不器无用之物。无丁不耕,无女不织,故不受其饥不当其寒。如今我军西去,有蓐收引路,有江氏支持,河洛与东土巫觋之人踊跃跟随,陶地族众亦倾心相迎,则驱除奸徒易如反掌。若得陶地之资,更有河西朔方万里之地,又何愁供养?”
青阳被蓐收和昂说得颇为动心,此刻,他也想到了条。
条神游千山万水、阅尽世间璇玑,这又何尝不是青阳的向往呢!
青阳心道:“条曾说过,‘天地之大,本不必拘泥于一隅之地。穷则变,变则通。一旦跳脱了自己心中的囹圄,便如鸟飞鱼跃,天地宽广。’此话虽说的是他临别时心中所念,可放在今日,我这濮邑何尝不是一隅之地?穷则变,变则通,跳出河济之地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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