颛顼没料到老舅乾荒讲出了这样一番堂而皇之的道理,这意思明摆着,如果自己不顺势而为,那么恐怕就不只是颜面尴尬这么简单的事情了。既然有这许多大氏族参与其中,并已经站到了青阳帝君的对立面,那就不是几句话可以轻易左右的了。
“阿舅所说确有道理,可是换了帝君大家就会安心吗?”颛顼试探着问道。
乾荒见颛顼态度已经松动,便郑重地说道:“轩辕氏、有辛氏、陈峰氏、和邳邑的黎氏本就是你的亲族,有葛氏和淮泗的重、修、该氏也一直与高阳氏亲近,而伊耆氏那些西土大族全听大巫左彻的。大巫说,至道不可过,至义不可易,为帝君者当上缘黄帝之道而行之,修黄帝之道而赏之。大巫还说他曾与你有约在先,希望你恢复先帝轩辕氏帝君的治世之道,以轩辕之丘为都,多与伊耆氏、有辛氏这些故旧交好。这样还能有谁会不满意呢?”
颛顼缓缓点头,却又皱着眉头说道:“话虽如此,但这里毕竟是濮邑,今天青阳帝君被逼迫于大殿之上,我看少昊氏人已颇有恨意,万一起了冲突,恐难以收拾啊!”
颛顼的担心似乎一点儿也没让乾荒感到意外,他只是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东叔。
东叔微微欠身,压低了声音说道:“高阳君不必担心,此次运粮的队伍并不是轩辕氏的民夫,而是云师的武士,而且云师还有一旅之兵已到濮地,举火便可到达。此地少昊氏族兵羸弱,缙云氏昂少君和他的部众去了河阳尚未返回。所以,现在这里帝君大人并无武力优势。只是在下出自东土,真不愿看到双方兵戎相见。”
颛顼听东叔说到云师已出,细想一下顿觉后背发凉,惊道:“这情形根本就是箭在弦上了啊!但愿青阳帝君那边千万不要有人鲁莽行事,否则一旦失控便难免玉石俱焚。”
乾荒和东叔听颛顼一说,也意识到濮邑此刻已是凶险之极。
怕夜长梦多,颛顼当机立断道:“小子恳请东叔大人速去城外,找到那一旅云师,并留在军中,没有我的召唤,千万不要行动!阿舅,咱们快去找轩辕氏的缗大君,小子怕迟则生变。”
三人分头行动。
颛顼和乾荒找到了缗,知道云师并无马上行动的打算,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傍晚,颛顼嘱咐乾荒跟在缗大君身边,稳住城内的轩辕氏军队,自己只带了龙降来到城中心。此时青阳所住院子周围明显已经加强了戒备,颛顼见此,不由得心直往下沉,跟着他的龙降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呦,这不是高阳君吗,急得一晚上都等不了了?”
颛顼刚到青阳所住的院门口,便被乘、隹二人上前挡住了去路。
“两位少君在此正好,在下有事,求见青阳帝君。”颛顼平静地说道。
“太晚了,大夫人身体不适,已经休息了。我看高阳君还是请回吧。”乘板着脸说道。
颛顼心中焦急,却也只能忍耐,尽量语气平和地说道:“形势紧迫,在下怕闹出误会,以致不可收拾,所以特来与帝君商量。”
隹环顾周围警戒的少昊氏族兵,冷笑道:“别怕,没有误会。我们知道云师武士已在城中,就用不着高阳君提醒了。”
颛顼闻言心中一沉,知道此事已经错过了能够解释的时机。
见颛顼愣住,乘更加确信颛顼此来就是要以武力威胁帝君退位的。他悲愤地说道:“云师即来,我濮邑虽然弱小,无非死战而已!高阳君再不离开,可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颛顼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身后的龙降见此情景已经上前一步,挡在了颛顼身前喝道:“高阳君本无逼迫帝君之意,所以才会单独前来,你们还想怎样!”
“去骗三岁的孩童吧!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嘿嘿,我真是从没见过象你们这样的无耻之人!”乘说着,怪笑一声,大步上前,和龙降脸贴脸,怒目对视。
眼看两人就要动手,颛顼急忙一把将龙降拽回了身后,对乘、隹两人说道:“既然如此,多说无益。请转告帝君,我会尽力稳住城内外的云师。不过我也奉劝两位少君,一定要冷静,约束好手下。只要不动手,万事尚可转圜,否则,只会害了帝君和濮邑的族人。”
颛顼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听了颛顼的话,乘、隹这才惊惧地意识到城外还有更多的云师窥伺。两人对望了一眼,不得不重新回味起颛顼的话来。
深夜,暗流涌动的濮邑出奇的平静。
青阳轻手轻脚地从前堂回来,院中除了偶尔传来远处的鸟鸣之声,只听见庭燎之火嘶嘶作响。来到后屋门边,青阳一眼就看到了尚未收起的朱襄之琴,睹物思人,他感到仿佛刚刚放下片刻的胸中大石瞬间又被重重地压上了心头。
青阳已经筋疲力尽,接二连三的打击把他推到了崩溃的边缘。五老的逼宫,云师的威胁,倍伐的离世,还有刚刚信使从河阳带来的坏消息,都需要他这个帝君作出回应,可每件事又都让他痛感力不从心、无可奈何。缙云氏的大君故去,昂在族中失势,来自河阳缙云氏的无条件支持断了。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啊!青阳心灰意冷,伫立门边,暗自叹息。
忽然,屋中传来鸿风剧烈的咳嗽声。
青阳连忙来到床前,鸿风大睁着双眼,气息微弱,伸手示意青阳扶着她艰难地坐起。青阳抓住鸿风的手,轻轻搂住她的肩膀,两个人的头靠在了一起。
鸿风费力地喘息了片刻,低声耳语道:“真想这样到永远。”
青阳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给鸿风裹了裹被子,把她瘦弱的身体拥得更紧了。
鸿风头靠着青阳的脸,细声说道:“当年在汶邑和小颢的时候真好,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日有升落,月有圆缺,很多事不能求全。青阳,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嗯,我答应。”
青阳的眼泪夺眶而出,打湿了鸿风的头发,他使劲地点着头,不让自己哭出声。
“青阳,荣辱名位终是过眼的云烟,放下那帝君的名位,归于平静吧。。。”
鸿风已经气若游丝。
终于,青阳的耳边再也听不到半点儿声响了。
天色微明,满天的星斗渐渐隐去。
青阳将鸿风冰凉的身体放平,慢慢起身,缓缓地踱向门外,无意中脚下在门边的地上一绊,发出了锵的一声脆响。他低头一看,却是那朱襄之琴刚好斜在门口,被不小心踢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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