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压压手示意他们不要动,他跪在棺材前,点上了三炷香,三跪九叩,抽泣道:“父亲,孩儿不孝,回来晚了。”

夫人和我也点香、叩头,而后默默跪在灵堂一边。

张老先生在我们收到消息的那个凌晨便撒手人寰了,结束了他恢弘传奇的一生。府里的人等不到先生,只能商量着举办葬礼,这样的大家族管家对家族事务是十分了解的,包括主家的葬礼,他有全面的专业知识,是以在先生回来时,灵堂布置和祭奠流程是完全符合身份和礼数的,先生不用为这一点操心,悲恸让他无法操心这些事。

先生甫一回来,和张家交好的大家族、政府官员、各界名流纷纷很及时地到场,送来了精心准备好的花圈,署上自己的家族或身份或名字,他们到灵堂前烧香祭拜,然后一一和先生打招呼,沉重地说上一句“节哀顺变”,以示对先生的安慰和表达自己对逝者的惋惜和悲痛。

张老先生的一生是多彩和璀璨的,有过高光,有过低谷,正确和错误相伴一生,他是前清的进士、伪朝的重臣、民国的罪人,最终以江北银行董事长的身份结束了生命。他的身份注定了他的祭奠和葬礼是不平凡的。我亲手送走过我的母亲和妹妹,她们的葬礼和她们的身份一样简单而平凡,甚至称不上为葬礼,草席裹尸,随便找一处荒地埋葬,这便是她们最后的结局。张老先生的墓地是他生前就准备好的,请专门的风水先生寻访和勘验过,是一处依山傍水的福地,光看周围的风景就知道不一般,他的墓地和他的一生一样显赫。

安排好张老先生的后事,已是几天之后,江北银行的几位经理赶到燕京,让先生接受张老先生生前的安排,接管江北银行,成为新任的董事长。先生耳濡目染,对银行的事务有些了解,又有几位经理亲自教导,上手很快。半个月后,先生已能独立处理事务,几位经理便离开了。

张老先生末七之后,先生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他的三位老婆和夫人同时出席,先生第一次在家里公开正式介绍夫人,先生说:“潘玥是我未来的妻子。”

大太太很愤怒:“她是你未来的妻子,我算什么?”

二太太面无表情,默默听着。

三太太带着还小的儿子,笑着说道:“既然相公要娶你,我们以后就以姐妹相称吧。我虚长你几岁,就舔脸唤你一声妹妹吧。”

夫人点点头,“三位姐姐好。”她年纪还太小,声音稚嫩而沁人心脾,让人自然而然产生想要亲近之感。

“父亲尸骨未寒,你就把她领进门,你像话吗?枉你自小熟读圣贤书,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大太大声嚷道,屋外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在场众人,除了先生,无不一惊,怔怔望着大太太,就连一直默然的二太太都伸手拉住她,示意她住口。只听先生平静道:“我是一家之主,我今天是来通知你们,不是和你们商量。三年守孝期满,我就会迎娶玥儿,届时如果你们愿意来参加婚礼,我欢迎,如果不愿,我不强求。今天就到此为止。”一家之主的话自带威严。

说完,先生拉着夫人走了出去,刚出门口,大太太又喊道:“她是第四个,第五个还会远吗?”二太太和三太太一起都没拦住。

先生没有回头,也没有驻足,淡淡回答:“她是那个唯一。”渐渐走远。我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我们去了书房,先生找出几副字画,收拾起来,“小虎,玥儿,刚刚的我可怕吗?”

夫人说道:“在我眼中,你永远不会和可怕这个词关联在一起。”

我说:“先生自有先生的道理。”

先生淡淡一笑,“你们啊,不愿意说我的坏话,我很感激。邹忌尚知不如徐公,我这后世之人难道还不如邹忌吗?她说的话代表了她们三个的意思,我心知肚明,我讨厌强权,但我今天还是以家主的身份用强权让她们屈服了,身份地位的不同让她们无法阻止我。说实话,我打心底愧对她们,我承认我曾经喜欢过她们,此时此刻我却只把她们当成亲人,不再是爱人。我很矛盾,我不愿伤害她们,却在一次次伤害,我有时怀疑我是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坏蛋,我在心里否定了每一次的扪心自问。我不是坏人,她们自然也不是坏人,那为什么好人和好人在一起会产生一个坏的结果?我不得而知,我以为我每次思考之后都得到了答案,可是当下一次来临,我还是做出了令我后悔的举动,回想起来这样的我让我自己觉得陌生又可怕。”

夫人抱住先生,“骐骥哥,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真正吸引我的是你的品质,它不完美,但这不影响它让你光芒万丈。所以你做任何决定,做任何事,我都会在你身边无条件支持你,并且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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