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大梦王朝在风雨飘摇中结束了千百年来的辉煌,回顾它那日渐衰弱的一生充满了坎坷与不平,在历史的长河中,大梦王朝无疑是最鼎盛的朝代,虽然它的没落无声无息,虽然它的结束充满了遗憾,虽然它也想过继续挣扎苟延残喘,却没了精气神,用光了所有的气运。
北辰皇族从此除名,离万江坑杀两万多名王公贵胄,末代大梦君王也被吊死在传承千年的宫殿之内,梦回城中的北辰王族也只逃出去了一个最小的公主,北辰林夕。
就在离万江踏入梦回城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北辰皇族的结局和大梦王朝的终结,哪怕前有铁血剑豪石平平死守国门,后有北辰皇子与大梦首辅吕仲遥变卖家当死战一搏,依旧改变不了战局的走向。
北辰王族覆灭后,不肯投降的首辅吕仲遥被缉押,就连镇守大梦王朝五十七年的百步飞剑隋剑飞也不得不单膝跪地,臣服在离万江的脚下。
山河破碎,又有何处可以安乐呢?梦回城防之上一留着山羊胡的灰衣老者稳坐之上,任凭泪水划过脸颊,他怎么也没想到大梦王朝就这样结束了,明明还有三万的王城近卫军,明明还有一战之力,却不知君上为何选择了投降。
他还记得君上给自己下达的最后旨意,保护好小公主北辰林夕,让她别想着报仇,更别想着复国,那么重的担子不应该落在一个十几岁的娃娃肩上,那天的君上满脸的戾气与鲜血,手中拿着滴血的天子剑,脚下是宦官、宫女、嫔妃以及所有想要逃走之人的尸体,唯独让楚溪云保护好自己最小的女儿。
城防之下银枪后人牵着白马,马背上坐着小公主北辰林夕,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憨憨的背剑少年,三人一路向南,直到消失在灰衣老者的视线。
夕阳西下,虽然没有经过大战的惨烈,可梦回城依旧被折腾的满目苍痍,遍地烟火;就连城外也满是战马奔腾的痕迹,还有堆成小丘的马粪以及被无辜射杀的兵卒与百姓,灰衣老者轻呼了一口气轻声安慰着自己,说道:“总比尸横遍野要好一些吧。”
那一日,天气晴朗,微风拂面,街道依然没有恢复往日的欣欣向荣,大军阀离万江终于收了神通,兵戈如潮水般退去,百姓方敢走上街头开门互市。
那一日,无数条白绫挂在王宫大殿的房梁之上,北辰王族尽数被吊死。
那一日,鲜血染红了王宫殿外的甬道与广场,整个王宫被血洗了无数次,头颅堆成了京观,篝火烧了整整一夜。
灰衣老者看着通红的篝火突然有一种悲壮爬上心头,什么功名利禄,什么江山社稷,到头来还不是被付之一炬,那些王公大臣,皇子贵胄,也没有几人逃得过所谓的命运桎梏。
正要准备离开的灰衣老者突然被一个黑衣老者拦住了去路,“你决定了?”黑衣老者挥舞宽袍大袖的袍子语气中满是不舍。
“我楚溪云宁可做一条丧家之犬,也不会像你一样做两姓狗。”灰衣老者没给黑衣老者一丁点颜面,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但是他楚溪云绝对不会臣服在离万江的脚下。
黑衣老者并不生气,反问了一句,“不都一样是狗?还分什么犬与两姓狗呢?”
楚溪云依旧无动于衷,一只手搭在了名刀浊酒之上,另一只手四平八稳的捋着银白色的山羊胡,只听黑衣老者接着说道:“怎么?说不过就想动手?动手你就是我的对手了?还没有人能在百步之内赢我半招,你也不行,再说你那什么狗屁百丈都是花架子,招数繁琐,复杂不适合搏杀对敌,跟我比你差太多。”
语气不仅狂傲更有些不屑,楚溪云嘲讽道:“你的百步之内无敌也不过如此,说什么百步之内你天下第二无人敢说第一,我呸!不就是把剑扔了出去吗?好听一点叫百步飞剑,我看就是脱手了,没拿住。”还没等黑衣老者接话就见楚溪云用手比划着一节手指的长度,然后嘲讽道:“看来你只剩下这一点点狂傲的本钱了,是这么多年当狗的经历让你忘了自己原来的样子吗?”
“你嘴真臭,先不说百丈刀法跟百步飞剑谁更胜一筹,咱就说说为什么做得了大梦王朝的守护人、大梦君王的侍卫,为什么不可以做大顺朝的守护人,大顺君王的侍卫呢?”黑衣老者的话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不过楚溪云却并不认同,扶手昂头反驳道:“一个窃国之贼而已,这天下他能不能坐得住、坐的稳还很难说,你这条老狗在这翘什么尾巴。”口中所说窃国之贼便是那离万江,之所以说窃国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如果北境没有战事,那手握黑刀百炼的胖子能让铁匠离有机可乘?若不是妖族屡次犯境,南晋司马铁城的黑甲军能给铁匠离围城的机会?
黑衣老者叹了口气,他知道留不住面前这个倔强的老家伙,就像他也带不走自己一样,除了平时以武论道鸡飞狗跳的打架,就只剩下斗嘴了,不过两个人谁也讨不到半点好,皆是被对方气的七窍生烟,不知为何突然两个老人安静了下来,谁也不在多说一个字,一时间还真有那么一丁点离别的样子。
良久楚溪云才酝酿好情绪,语气平缓的说道:“老东西,可别死在我前头了。”
黑衣老者沉默不语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虽然这么多年来互相看不顺眼,可真到了分别的时候难免有些舍不得,就在黑衣老者心中满是感动的时候画风突变,楚溪云嘲讽道:“老家伙,瞧你那衰样,换个狗盆子吃饭有没有更香一些?”
黑衣老者刚要反驳,可楚溪云哪里肯给机会,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城头之上,只剩下怒不可言的黑衣老者重重的拍打着城墙,垂足顿胸的大声骂道:“楚溪云!别让老子再见到你,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屎给你打出来。”
告别了黑衣老者,楚溪云提刀浊酒缓缓南行,就在梦回城即将消失在视线的最后一刻,楚溪云转过身来停步不前,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了一句,“隋剑飞,你可别死那么早,你我还没有分出高下呢。”
梦回城城头,独自站在屋顶之上的黑衣老者正是隋剑飞,只见他笔直的站在城头向南远眺,低声自言自语道:“楚溪云,没有你的江湖还叫江湖吗?我不会比你死的早,你也千万不要走在我前头啊!”
离开中洲步入定洲,风土人情有了明显变化,最明显的是定洲人没有中洲人的伪和善跟伪客气,豪爽与好客多了些,冷眼旁观也多了一些,楚溪云知道定洲排外,尤其不喜欢中洲人,在定洲人看来云荒四洲都是他们在撑着,不然中洲人怎么能活的如此潇洒,如此幸福。
定洲最大的交通枢纽便是集镇,两海四洲的商贾都会从此处路过,这里有大梦王朝修建的最宽厚平坦的官道,官道直通定洲最南端的千里坚城,曾经修建千里坚城的粮草、辎重、银钱以及民夫都是从这里南下,不仅连通着定洲与中洲,还通往西海岸的岭城码头,热闹程度可想而知。
不过楚溪云并不喜欢热闹,若是当年的她一定喜欢如此热闹的街道与集市,一席淡黄色的轻衫,一双扣人心魄却不妖媚的眸子,古灵精怪的四处张望,到处惹是生非,想到这里楚溪云突然模糊了双眼,那道令自己思念了五十几年的倩影似乎越来越不清晰了,不知是模糊的双眼让自己看不清楚,还是年龄大了记不起当年的事情?
街道上热闹非凡,叫卖的小贩、走上街头推销卤牛肉的店伙计、挑着酒坛到处售卖的店小二,一路走一路的吆喝,“我们酒肆的桂花酿,客人尝尝?不喜欢?那就尝尝我们酒肆的高粱白,高粱可是我家老板从东荒采购的,没有东荒的寒冷可长不出整个云荒最好的高粱,东荒老人孙空明喝了都说好。”说完还不忘给自己竖个大拇指,楚溪云心中一乐,孙空明什么时候也好喝高粱白了?
听着店小二的推销楚溪云迅速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一直笑对来往客人的店伙计,突然自己也想喝一口这高粱白了,还没走近挑着酒坛的店小二便看见了一个年轻剑客,这年头行走江湖的少男少女多如牛毛,并不是这名剑客有多出名,而是那名剑客手中的剑让楚溪云突然愣在原地,不敢相信的说了一句,“红尘?”
一瞬间妻子的音容笑貌浮现眼前,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忘不了更忘不掉,“云哥哥!知道为什么你的刀叫浊酒,我的剑叫红尘吗?因为浊酒恋红尘嘛!”回过神来的楚溪云却再也看不到那名手持红尘剑的年轻剑客。
没有任何踪迹的寻了两条街,依旧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眼看时间临近晌午便找了一家酒肆坐了下来,小店不大摆有六张四角木桌,陈旧了些却很是干净,看的出掌柜跟店伙计都是勤快好客的主,见楚溪云走入店中急忙笑脸相迎,走入店中的楚溪云发现了一个坐在墙角的小个子,为什么注意到小个子并不是因为他有多矮,而是因为他身边放着的那把杀气外漏的刀。
犹豫了好一会楚溪云才轻声说道:“上一斤酒,下酒菜看着准备一些就是。”店小二急忙试探着问了一句,“客人,您看油炸花生米跟小店最新的雪花牛肉如何?”楚溪云点了点头没有拒绝,这酒有许多年没喝了,妻子死后他便整日借酒消愁,别说找胡玉锦报仇,很多次想要从胡玉锦的手中抢回红尘剑都是无功而返,后来甚至没有了胡玉锦的消息,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
若不是隋剑飞,恐怕现在的自己依旧会嗜酒如命吧,有些时候一醉方休确实能短暂的忘记,可酒醒之后那种悲伤与无力便会笼罩全身、心如刀绞、进退不得;如今已是多年不曾饮酒,却在酒肆门口闻到了正宗高粱白的味道,隋剑飞说过人总不能停步不前,时间可不会因为某个人某些事而停止,你也该往前走往前看。
从那以后他的江湖变了,原本心中的江湖只有他与妻子姚白枫,如今他的江湖只有他与隋剑飞,至于名扬江湖的后起之秀他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千古一剑吕金甲,什么快剑于十七,他哪里会在乎?登顶江湖榜首又如何?被排在了末尾又如何?
突然他想起了那个杀死自己妻子的胡玉锦,不知道那老家伙死没死?三十年前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自己找了胡玉锦十几年依旧杳无音信,直到现在红尘剑重新问世,楚溪云才知道胡玉锦一定还活着,想到这里楚溪云恨不得立刻就找到手持红尘剑的年轻剑客,问一问他胡玉锦在哪里?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杀伐之气早已经没有当初那么重,就是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还是不是胡玉锦的对手。
如果有那么一天,自己找到了胡玉锦一定要当面问问他当年是如何狠心下去的手?他真是那样的人吗?真的有那么恨吗?记得胡玉锦说过一句话,“你可以过的好,但怎么可以过的比我好?”难道就因为这句话才痛下的杀手?那为什么当时不连自己也杀了?偏偏要难为一个他也深爱的女子呢?
酒菜很快被端了上来,楚溪云也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这时候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剑客挎着用破布包裹的铁剑走入了酒肆,胸前挂着一个圆滚滚的破布囊不知装有何物,不过从他的神态举止来看破布囊应该是他最精贵的东西了,哪怕走入酒肆护着破布囊的手也没有一刻放松。
店伙计并没有以貌取人依旧笑脸迎了上去,刚要开口迎客就听那衣衫褴褛的中年剑客笑着拒绝道:“我与我兄弟想在此借个地方歇歇脚,不知方便与否?”
听了这话店伙计故意看了看中年剑客的身后,走到门口又张望了一翻并没有发现第二个人,不过店伙计并没有当回事,只当自己遇到了痴人,笑着将其引入店内在楚溪云旁边的桌子坐了下来。
店伙计端了一碗清水放在中年剑客面前,又拿来两个馒头,中年剑客一直在拒绝,店伙计想要拿回去,目光投向掌柜的,想必是掌柜的心慈手软富有同情心吧;只见掌柜的依旧低头算账,头也不抬的说道:“世风越下,有好日子谁不想过,这位兄弟千万不要误会,我做生意不会强买强卖,那馒头是我赠送于你,人人都会有难处,大忙帮不上,吃个饱饭我还做的到。”听了这话中年剑客不在犹豫,连日的奔波已经花光了银钱,至于有几顿没吃他自己也记不得了,不过饿得头昏眼花的时候倒是有那么几次。
“感谢掌柜的,我与兄弟谢过了。”听了这话店伙计摇头叹息,轻声说道:“总做这不挣钱的买卖,店都要开不下去了啊!”中年剑客拿起馒头犹豫了一下,并不是不想吃而是有事相求,陪着笑脸询问店伙计,语气中竟有些哀求的味道,“店家,能否在给我这位兄弟来一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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