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逍遥宗的仙舟上,掌门朱继才、长老穆继缺以及各峰峰主、长老正在议事。

掌门朱继才一贯逍遥散漫。

他速来不大关心宗门事务,就连修复神器这种其他宗派掌门求也求不来的好事,他也一直不置可否、兴致缺缺。

“吾自立身天地间,功德声名于我何加焉。”

“道在屎溺、道在稊稗、道在瓦砾……

道既无所不在,修神器于我悟道又何加焉。”

最初仙启降下之时,朱继才就是这副态度,因此差点被一众师弟围殴。

所以此时,他只是摸了摸他的小白胡子,在旁边老神在在地听着,真真是一声也不吭。

而穆继缺恰恰相反,穆继缺本来修的便是易道。

有缘可以见到古书中失落多年的轮回法器已是生平幸事,此番又得到司命仙君的真传,定下了守护三界的鸿志,更是俨然把修复三生石看作他证道之路上不可缺少的一步。

司命仙君将穆继缺点为后一任司命的事情,虽然没有广而告之,但早在穆继缺接受醍醐灌顶时,诸位长老都感受到了四周回荡的道的意蕴,心中纷纷有了猜测。

因此在仙舟上,对于三生石的来去归处,众长老都纷纷以穆继缺的意见为主。

·

虞琳先前,对于梦境的事情不肯多言。

众位长老年轻时候都是吃过见过的,当时看见虞琳这番儿女情态,心中都约莫有一二分明白。只是囿于情境,不好开口询问。

此时内室只有几位长老,于是私下把虞钰虞琳两兄妹唤了进来,一起叫进来的还有大弟子李恒俞。

林恒宁也想跟着。

她拿着红缨枪偷偷跟在师兄李恒俞后面,她一跳一跳的,于是她的发丝和红缨枪枪头的红绳略微缠绕,随着枪主人的动作又旋即分开。

等到了内室门口,林恒宁将枪一收,打算跟进去,却被长老穆继缺笑眯眯地阻了出去。

林恒宁跺了跺脚。

“再不理师叔了!”

便跑远找师弟方恒远嘀咕去了。

内室。

穆继缺既已得到司命仙君的真传,虽然目前修复三生石的机缘未至,但对于如何使用这件神器已经略知一二。

他把自己本命法宝——一个锃光瓦亮的乌龟壳摸了出来。

他将这龟壳变大,虚拢在八块三生石碎块上,借着穆继缺自身的灵力输出,倒也勉强维持着碎块拼合的模样。

见虞琳有些紧张,李恒俞轻声安慰道。

“不用怕,继缺师叔向来于占卜之道颇为精通,我想这是借三生石一点神力,一窥可见之天机。”

穆继缺赞许道。

“若我所料不差,当日这丫头梦中所见,应是未来之景应有缘人感召而现。”

很快,一束灵光打在虞琳身上,众人眼前便展开了几幅场景,这场景似真似幻、众人一时间恍若入梦。

·

逍遥宗主峰,紫金殿。

这座巍峨又飘渺的大殿一改往日仙家气象,处处张灯结彩、挂满了软纱红绸。

从山脚至仙门、再到大殿一路上都铺了彩鸟羽毛织就的毛毯。

这毛毯在日光下闪着隐约的流光。

观礼的宾客拾阶而上时,这流光便化作鸟的双翼,随着宾客的走动步步生辉。

流光并非只为了好看,而是各种法术交织成的辉光。

原来毛毯织就时,由器峰和阵峰、符峰的弟子合作,将缩地成寸之术和一日花开之术合入。

来观礼的宾客都不是无名之辈,又不能破了宗门主峰不可飞行的禁空令,便以此法替代。

看似宾客只行了几步,眨眼间却已经到了大殿。

不知何处风吹来,路上的宾客俱都沾了满身的花香。

山峰半腰处往日纯白孤高的仙鹤也染上轻罗的粉烟,仿佛平白堕入凡尘。

……

看见三生石映出的这番景象,众位长老一时间相顾无言。

逍遥宗一向崇尚节俭、规矩,一应礼数都有详细规定。

这般阵仗,想是只有掌门人结婚才能有的景象。

只是一般掌门早在弟子时期就已经与人结为道侣,少有的几个也很少这般铺张。

掌门穆继才早已有了道侣,见此景象他摸了摸鼻子,眼里倒浮现出几丝兴味。

等场景又变幻了几番,终于来到行礼之时。

这正是,一袭轿辇天外来,四马齐驱踏云间,鸾凤和鸣仙音伴,道侣结缘永相随。

待到轿辇停至绯烟宫,新娘终于着嫁衣、在左右侍从的搀扶下,缓步出了轿辇。

漫天花雨,掩了日光灼灼。

流苏华彩,遮了佳人面容。

等到进了大殿,开始行礼,众人才一窥新娘真容。

秋水为眉,眼含波光,此时两颊生晕、霞映澄塘,比之平日更光彩照人,正是虞琳无疑。

再一看新郎官,剑眉星目,可不正是李恒俞。

看到此,众位长老都顾不得看宾客中熟人的身影,除了器峰峰主林继炼外,俱都用打趣的目光看向了李恒俞和虞琳,李恒俞微微瞪大了眼、既惊讶又无措,虞琳却害羞地低下了头。

虞钰则有些担忧似的,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这梦真是有趣,莫非姻缘天定不成。”

阵峰峰主何继简笑道。

“此女与三生石有缘,却身为凡身、无有神通,三生石不过借梦、告知此女未来之事罢了。”

穆继缺解释道。

“所以当初,你们兄妹二人,坚持跟我回宗门,是因为这个梦?”

李恒俞有些恍惚。

“亦有此因。”

虞琳轻轻福了一礼,她回话时微微抬眸看了一眼李恒俞,波光流转间,又让李恒俞开始发愣。

恍惚中李恒俞脑中闪过师妹巧笑倩兮的模样。

就在他带着绯石刚回宗门、迫不及待交了任务,又在观星崖等到师妹的时候,师妹在崖边远眺,轻轻问他,“师兄,你信命吗?”

不知怎么的,李恒俞的心揪起来。

那个场景在他记忆中明明是轻快喜悦的,此时却莫名蒙上了一层阴翳。

与李恒俞的反应不同,虞琳微微垂着头,她看起来羞涩中又带着从容,然而袖下的手却紧张地握成拳。

她自小梦中的场景会随着她的心意演化。

在她还未梦见寻石的李恒俞时,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怀璧其罪、献上宝石、被收入宫中,成为又老又胖的皇帝后宫中一名籍籍无名的妃嫔。

在宠冠后宫而又失宠之后,才遥遥听闻前朝有仙家来寻宝之事。

那个梦的结局让她不寒而栗。

她死了,连个孩子都没有,连带着兄长虞钰也被抓去放血炼丹。

还好,死了后梦会回到最初。

她抓住了梦里的转机,每次都能在现实中做出最好的选择。

比如利用预知梦获取兄长的信任,隐姓埋名躲到偏远县城,终于等到了梦中前来寻宝的修士、她未来的夫君、逍遥宗下一任的掌门李恒俞。

她低头往自己的手心看去。

看那自小跟着她的绯石,这石头被她的衣袖遮住,她看不见,可她感觉这块石头烫烫的,带着她的心也烫烫的。

她,虞琳,一个凡人。

手无缚鸡之力,身无仙家神通,面前围着的是一众言语间可倾覆天地的仙家。

她、真的能如愿以偿吗?

真的能留在这里,从此脱凡入仙,嫁入仙门,一步登天吗?

真的能像梦中一样,一步一步,实现绯石入梦呈现的最好结局吗?

她能。

虞琳垂下眼,目光却坚定起来。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她是凡人又如何。

位高者未必尊,位低者未必卑。

有权势的人看不起贩夫走卒,有钱财的人瞧不起耕地农夫,有才学的人瞧不起蛮干莽夫。

可这些人一旦失势,最后的下场却可能比他们最初所瞧不起的人都不如。

在梦境里,这样的事还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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