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某种实验室白色科研制服的男人,慢条斯理地走到讲台中央。
然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他敲了敲麦克风之后,又驾轻就熟地喂了两声作为试音,
随即,语气冰冷地照本宣科。
从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以及头也不抬地快速念着手中的稿子、一副赶时间的样子来看……
他无疑对此类的流程,早已习以为常。
虽说这间封闭的大厅里现如今挤满了人,已经可以说是人满为患了。
但此刻,
拥挤的人群,却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嘈杂。
非但没有大声喧哗的吵闹声响彻于室内,甚至就连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没有……
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个男人,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丝毫的声响。
仿佛他们都是虔诚的信徒,发自内心地想要认真聆听那个男人的讲话一样,不想错过漏下任何一句圣言。
而那个男人,则是他们眼中的神。
当然了,这只是个比喻……
事实上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
因为这群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们每一个都是犯下恶劣凶案,而后被法庭判决为死刑的罪犯。
——包括我也是。
我叫冈村孝雄,现年三十五岁,前不久刚刚亲手杀死了我的母亲。
说起这件事……
其实在那个时候,我都还没有杀过人,甚至从小到大我连只鸡都没有杀过。
从小,我就是父母乃至所有大人眼中最乖的孩子。
小的时候很多人都夸过我懂事,说我长大之后一定是个孝敬父母、待人温和有礼的好男人,好像要把世间所有最美好的品德,都按在我身上似的。
还一直让他们的孩子,算起来也就是我的弟弟妹妹们,要以我为榜样。
每到盂兰盆节和新年,家族团聚的时刻,我总是大人们眼中的焦点。
然而,我并不善于应对这种场合,只能微笑着倾听那些叔叔们酒后的畅谈、以及婶婶们跪坐在被炉旁喋喋不休地闲聊着家长里短……
尽管很多时候,我都听不懂他们在谈论些什么,却还要装出一副领悟的样子。
“你这孩子真是讨人喜欢呢。”
一个不知名的亲戚经常这样夸赞我。
那个时候,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我,则会对他回以微笑。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微笑背后隐藏的却是内心的冷漠与疏离。我从没有被亲戚的夸赞所打动,也没有一次发自内心的为此感到高兴。
甚至,别人夸赞我的话语在我听来,无比丑陋与扭曲,就像是一种模仿人类声音的妖怪在说话。
我很讨厌被大人们夸赞。
因为大人们的夸赞期许,会让我觉得自己被条条框框所束缚住了。
他们的每一句话,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
都像一根根看不见的丝线,而我就是个被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只能按照他们所夸赞和期许的那样,行事乃至……成长。
虽然长大以后我才明白,那些大人们也和我一样……
他们的夸赞和期许并不是发自内心的,而是一种客套的场面话,对于每一个不是自己生下的孩子,不管本性多么顽劣,他们都会毫无保留地赞扬。
之所以会这样,都是因为大人们之间的游戏,他们需要一根根丝线来维持,作为亲朋好友们之间的虚假情谊……
而这一根根丝线,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我的头上。
可在当时我并不知情,更多的时候,我总是会对此感到一种深深的厌恶,并且总有想要逃离的冲动。
但我害怕,一旦我展现出真实的自己,一只外表丑陋的木偶,就会失去表演和娱乐的价值,那些围着我转的亲戚们也会离我而去。
因此,我选择了继续伪装,用空洞的笑容和亲切的话语来维持这个假象。
可我同样的,对自己的这种行为也感到深深的厌恶。
我觉得那些时刻,自己真的就像是一个为了迎合他人期许而存在的木偶,用空洞的笑容掩盖着内心的空虚。
直到那天,我真的受不了了……
由于早些年父亲染上赌博败光了家产,他不仅为了赌资当街抢劫杀人,被警察抓进了监狱,还给我和母亲留下了巨额赌债。
家里的经济只能靠我来维持,那些小时候总是来家里串门的亲戚也没有了踪影。
从小的管教和期许,让我的个性远比同龄人要内向和自卑,没有父亲那种做事不顾后果的狠辣手腕,在人吃人的东京都只能碌碌无为。
可母亲却过惯了以往那种养尊处优的全职太太生活。
那天,唠叨和指责像往常一样在我耳边响起。
我明明就是按照你所期许的那样而活着的,为什么现如今,却要反过来指责我唯唯诺诺、一事无成呢?
小时候所有人夸赞过我的话,都从她的嘴里又被重新说了一遍,好像是相同的意思,但换了一种说法却成了贬义词。
我试图保持冷静,用我那一贯的微笑去回应她,但这一次,她那一番话就像刀刃,割破了我一直努力维持的假象。
“你整天就知道笑,像个木偶一样!”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大,她的情绪似乎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
我尝试着解释,可我根本不习惯表达,母亲也只会发泄心中的不满,她认为我只是在逃避,是在用笑容来掩盖自己的软弱。
那一刻,
我心中的厌恶和愤怒达到了顶点。
我感到自己从小到大,都被束缚在那些看不见的丝线上无法挣脱。
那些丝线,正是他们的夸赞和期许……将我的本性牢牢捆绑,让我难以呼吸……
后来,
我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
这是自由的感觉……
心中的恶魔,
终于被释放了出来……
与我而言,
这不仅是解脱,还是一种新生……
哦,对了,
我不是在炫耀,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炫耀的。
事实上,我的经历和这间大厅其他犯下连环凶案的变态杀人狂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扯了这么远,
我想说的就是,看着眼前这荒谬的景象我真的很想笑。
——如果现在我还能笑的话。
杀人不眨眼、甚至还能从中获得快感的恶魔,怎么可能会因为区区几句话而屈服,变成了如同狗一样的虔诚信徒呢?
这群人之所以会是这副模样,
完全是由于地上那具还没有凉透的尸体,出于对大厅周围全副武装的警卫,以及他们手中黑洞洞枪口的恐惧罢了。
地上躺着的那位,就是因为在讲台上的男人刚走进这间大厅时,问候了他的母亲嘴里能吃几根[数据删除]。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并不知道,但他因此吃了花生米是显而易见的。
我现在可谓是已经深知这一点——
对于心中的恶魔来说,
任何束缚都会有被挣脱的那一天,让恶魔永远活在恐惧的阴影里,才是阻止他们降生的最好办法。
“正如我之前提及的,今天将由我来负责这次的演说……”
“我知道,此刻你们心中可能充满疑问……关于你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很抱歉,那属于机密范畴……”
“同样的,关于我们的身份,也是机密,但我可以透露的是,我们是一个致力于自然保护与研究的专业组织。”
“我相信诸位都还记得,我们组织的代理人此前已经接触过了你们的每一个人,并且和诸位都签署了一份协议。”
“现在的情况就是,诸位作为被法律判处死刑的罪犯,要么现在就被我们的警卫立即执行死刑……”
“要么,可以自愿参加我们的实验……”
“当然了,实验这种事情是秉持着自愿参与的原则,我们不会强迫任何一个人……现在,请选择立即执行死刑的人举起右手。”
念到这里,
那个男人才抬起头扫了一眼,顿了顿,然后继续看向手中的稿纸。
“很好,看来大家都自愿加入进来……”
“从现在开始,诸位已经是我们组织的D级人员了,在这之后诸位每个人都会被赋予一个固定的编号,哦对,就是你们胸口标签上的那串数字……”
“所以,请忘掉你们的名字,在这里只允许大家互相以编号相称。”
“——为期三个月。”
“如果三个月之后,诸位顺利地通过测试了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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