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了吗?少爷。”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啊。

“不用担心我了方爷,你就对我放下心吧,家父的救命之恩,不值得你用尽一生来偿还,至少作为他的儿子,你的少爷,我希望看到你落叶归根。”

入冬前的最后一阵秋风吹过,树上的最后一片枯黄的叶子也零落了下来。

这枯黄的颜色便是生命最后的样子吧。

如同这见证爱情的结缘山,在刚入秋之时,也是红灿灿的一片,那是最美丽的时刻,也是最后的韶华。

在这之后,所有的热情、向往,全都被生活拭去了颜色,搞得好像这光鲜华丽的红色本来是假的一样。

但至少我还记得……

在这里不到十年的生活。

我娘终究还是撑不满那约定的十年。

即便是兽化、入魔,用尽了办法,最终还是被死亡的命运嘲讽着。

那天早上,当我刚醒来时,她凤羽上的最后一缕红色褪去。

她因兽化而长出的一对凤羽,全部衰败成了枯黄的颜色,如同混杂着泥土的一地鸡毛。

曾经被赞许为一代天骄的她,挥舞着凤鸣剑向世人诠释了凤家风华绝世的处世之道。

而如今,在一个简陋的木屋中,却只剩下了我和方爷来处理她的后事。

面对眼前这位同样形容枯槁的老人,我只希望他能照顾好自己,不要再为了我这个命途多舛的天命弃子而操心了,我什么也给不了他。

“真的要在入冬之时走吗?少爷,还是跟我回方家吧,我作为方家的族老,就是求,也一定可以让方家接纳你。”

“不用了,方爷,还是多想想你自己的家族吧,没有必要为了我,而让方家惹祸上身。”

“我答应过老爷,我要照顾好你们母子俩。您今年才十岁不到,离您十五岁犹差五年。”

他上前握住了我的手,迫切地想留住我。

我知道这很搞笑,我一个小学生的年纪就想跑出去闯江湖。

可是,方爷作为我现在唯一的亲人,为了帮助我娘俩没少和家里面闹掰过,毕竟东、凤这两家庞然大物谁也不敢招惹。

而且,对于我来说,五年也好,十年也罢,我的人生还很漫长,但筑基境的方爷如今已187岁了,大限将至。

“不要再执迷于过往了,方爷,说难听点,该对我负责的不是你,而是我那冷血的爹。

我们之间又没有血缘关系,没有必要再对我倾其所有了,哪个老头不想安享晚年呢?

这么多年,我最清楚家庭破碎的感受,谁不想让父母陪伴自己一辈子呢?方成叔也没有放弃你,没有必要再跟着我一起颠沛流离了。”

“可是…”

“好了,没有关系的,你也知道我跟寻常孩子不一样,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我想从他的手中挣脱,可他仍抓着不放。

“少爷,”方爷哽咽着,这一刻他的眼神令我渐生惭愧,“少爷,如果您要走,那就等到春天再走吧,让我看着您到十岁。”

“不要再说了,方爷,我意已决。”我回避了他的眼神。

天,一直灰蒙蒙的,终于该落下些雨点了,有人逝去,就会有人失去,也就意味着离别、落泪。

老天爷就爱流些虚情假意的冰冷雨水,这是它仅有的怜悯。

可这一次,似乎又有了一点温度。

好烫……

我想在手上找到温暖我的那一滴雨,我怕它也像生命一样转瞬即逝。

转过头,看着我的手,我想我确实找不到刚才那一颗了。

那滴水,在我手上转瞬即逝,随即而来的是绵延不断的泪水。

我手上的温暖还没有消失。

苍天怎会有情?

天空没有下雨,是方爷的泪水落在了我的手上。

“少爷,算老奴求您了,恕老奴越界,这么多年来我对您的服侍早已不只是为了老爷,在我的眼中,您现在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苦命孩子,如果我去安享天伦了,谁又能陪您在寒冷的年底里,去看那些繁华烟火呢?”

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他已对我视若己出,他也从来没要求我为他想想,哪怕是他现在的含蓄其辞,也还在想着我。

我没有办法再说出话来拒绝他了。

就当为了方爷,为了我最后的亲人。在他即将到来的最后时刻陪伴着他,让他看着我安然无恙,然后安心离去。

再呆上十年吧,陪在方爷身边。

我紧紧抱住了他,“走吧,方爷,我们去你家。”

入冬前的秋风还未吹尽,地上的枯叶被再度吹起。

方爷殷切地拉着我的小手下了山,离开了那间木屋。

显然,这里不会是旅程的终点,生命的颜色不会在我脚下的黄泥中定格,而是飞向天空,在那未知的远方。

未知的……

什么动静?

听着耳边的动静,有什么东西在磕磕碰碰的。

大概是喝太多了,我似醒非醒的。

我得赶紧起来,不可能每一次发生意外都有人来救。

上一次莫名其妙地坠崖后,我是被痛醒的,可这一次,我身体完好,却遇到鬼压床了。

有没有可能,我被人用什么奇怪的药给迷住了?

随着我的不断猜疑,终于我越缩越小的脑袋被那个硬东西给磕到了……

卧槽!垂死病中静坐起!看着那只逃窜到缝隙里的老鼠。

我大概明白,我的脑袋给老鼠咬了。

还好够硬,它没咬动。

这次我倒是躺在了床上。

只是这里又阴又潮,好像下雨天时渗水的房子,处处透露着湿漉腐烂的气息。

阳光照不进这屋里来,我也不知道我身上盖的毯子是否干净。

组成这木板床的木头平滑而不平整,一条条缝隙如同沟壑,收满了看不清的阴影。

一旁带着镜子的木柜看着还算正常。

我从镜子中看了眼自己,没什么差别。

老规矩,我得知道我是个什么情况。

我摸着头,下了床,转个头就是门,开着的,那是唯一有光的地方。

来到门口,我愣在了阴影之中,我看着眼前的老者,他也注意到了我。

“仙长大人您醒了吗?”

“嗯……醒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以为我能再次见到方爷,他们的皮肤同样粗糙,可方爷是瘦削的,胡子更短,也不会没有……左手。

“老人家,这是哪?”

他弯下腰,即便少了一只手,还是试着对我作揖,“回仙长大人,这里是明极宗附近的日月村,昨晚我看您在日月镇街头醉的不醒人事,恐您遭遇不测,就和我孙女将您带回了鄙人家中。”

“这样吗?不知如何称呼?”

“鄙人没有名字,村里人都叫我……拉车鬼,哈哈,我以前干活力气比较大。”他向我伸出右手,介绍自己。

这时我才注意到了他手上的菜叶子,他之前似乎是在清理地上的野菜。

这样吗?自离开结缘山以后,也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去跟这些东西打交道了。

“老人家,这野菜怎么弄?”我上前蹲下,帮他收拾。

他果然还是很诧异地看着我,在那里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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