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现在是又讨厌我了吗?可以跟我说说你梦到了什么吗?”
“孤魂野鬼……你知道我一直很反感你让我为你复仇。”
“现在也是吗?”
“不知道……我想知道在那之后,在复仇之后,你还会做什么,或者说我现在还只是你复仇的工具吗?是不是我不能如你意,你就不会再帮助我了?一生受制于你?“
如此弯弯绕绕,我还是说了出来,它又不再多言。
就此结束吗?这句话问出来,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我从纳戒中拿出酒杯,它便开口:“你是准备在这兽林里喂野兽吗?你是想道歉还是威胁?”
“是承诺,”我立起身子,将酒杯放在地上,盘着腿端坐着,“只要你想,我会让你爽快地喝酒,不会有半句阻拦,但关于复仇,我需要点时间思考,你也知道真正面对生死,我并不一定能做到。”
“这就是你所能做的最大努力吗?”
“所以你接受吗?”
我本以为这又会是一场争吵,谁知换来的却是一阵爽朗的讪笑。
它笑道:“明明是个一杯倒的体质,却说的好像我受益了一样,真的在你身上想喝个痛快都不可能……”
“所以你还是想以这样的位置,用这样的方式来让我帮你复仇吗?”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不然呢?”
我盯着酒杯里头,才发现,杯里不知何时,竟舀满了月光,皎洁的杯底映射了我的面庞,我只想把话说破,仅此而已。
争吵还是避免不了,我抬头去看那不知何时升起的月亮,却发现夜风瑟瑟,树影婆娑,纷飞了片片绿叶。
天空变得明朗,只是这月光,竟惨白的瘆人。
它的轻笑像是自嘲,又或许是失望,“所以我帮你十六年了,可以算再世父母了,我让你帮我报仇有任何问题吗?”
它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了下去,“看看你现在的修为,还有你活着的那条命,哪个不是我给你的?谁会容忍你随意开玩笑?谁又会对你这废物体质好言相劝?谁又会每天晚上来安慰一个怕黑的蛆虫?一个怕事的懦夫?!如果这一切不是为了复仇,那我给你摆笑脸的意义又是什么?是你那张天生跟死人一样白的臭脸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被气到下巴颤抖了,“毕竟没有我你现在连脸都没有,但你变得脸都没有了不是我的原因,我从来就不欠你什么!包括这张臭脸,一切都是你想强加给我的而已!”
“啊~~对,我让你摆张臭脸给我,这就是你作为凤云悠而存在的意义!”
此刻,我有千万句亲切的问候,但只是涌向嘴边,我浪潮般的怒意始终拍击不开那闭合的唇齿,最终只能回退,拉着我的舌头向喉咙里沉,这就叫饮恨吗?我破防了,说不出话,泪水像是从眼角下渗,在胸口堆积。
我低着头,死死地将目光压在酒杯内,我知道它装不满我心中的五味杂陈,但我也找不到其它的东西来放了。
这漫长的片刻间,我只是将头压在我的右手上,又用右腿去撑起我摇摇欲坠的右手,如同一个破败的大楼,只要再用点话轻轻一推,各种各样的悲伤就会如泛起的尘灰一样止不住地向外四溢。
只是这一会儿的静滞,它还未就此放过我,“所以你会帮我复仇的吧?就如从前那样,你还会继续一厢情愿地帮助我这个……前辈?”
我还是只想沉默。
好吧,如果一切如它所愿的话。
我只得这样开口:“当然,我会帮你的,这就是我这张面孔存在的意义,好让——”
“好让我再见识一次死状?”它轻笑道。
它怎么?!
这一下子,我的惊愕盖过了我所有的自哀和抱怨。
一时间,竟让我不知正处在何种情绪之中。
我不知该说什么,我又吸了口气,而它还继续高高在上的笑着。
“没想到你还真这样想。所以你下一次道歉的时候又要向我承诺什么?”
“你想要的,我已经承诺过了,就在刚才。”
“刚才是刚才,现在这个是新的。”
我苦笑道:“你还想要什么?我烂命一条,已经答应你复仇的事情了,我还能给你什么?敲骨吸髓吗?”
它不紧不慢,语气坦然又冰冷,“你也说了,你并非真的可以面对死亡,而我想要的是你赴死的心。”
我想我再也忍不了了,十六年来不知道它是什么人也就算了,什么事情总要让我来迁就它。
况且,这一世,我确实有很多怨言想说,很多很多,可说与谁听?!
说与谁听?
是啊,说与谁听?!
反复平定情绪后,终于,我的埋怨之情还是溢于言表。
“我现在就可以向你承诺!我绝不会给你想要的’下一次道歉’,也绝不会再自亏到向你承诺任何事情!”
“好好好,那现在我们来把白天的承诺理个清楚,你可是个很重承诺的人吧?”
“你不会以为你现在告诉我你什么身份我就会原谅你吧?”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又要我来帮你说吗?’我有什么不能被问的。’是吗?”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脑海突然明白了它能问我什么,但为时已晚,来不及后悔,它便带着哭腔开始吟唱了起来:
“你还记得我十一岁那年与你说的话吗?说到底你我之间何时分开也没有个期限,我们不可能一直这样,你看我话都说的那么感动了,你也该态度对我好一点了吧?”
“你真的这样想吗?”我笑了出来,“也对,这十六年只是我的一生,而你却活了上千年,是我太看得起我自己了。”
“好了,告诉我,于你而言我现在是什么?”
我迟疑许久,重新思考着我们的关系,我想我不得不改口。
临了,想了许久,还是缓缓挤出了两个字:“挚友。”
“你在说什么?”
“挚友。”
它骤然无声,我也不想再去问它答应告诉我的事情,不得不说,这声“挚友”可真把我也干沉默了,尽管我本来想说的也不是这两个字。
我真没想到,我忍住了,真的是又让着它了。
也许根本不是忍住,而是脑子抽风,到了最后,话到嘴边时又有一万种理由让我放下怒意,可我不欠它什么。
我不觉得没了它我以后不能活还是怎样。
只是……
一起活了十六年的家伙……
我还是违背不了我的内心。
就算一直被它嘲讽自我感动也好,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阵沉默,它只道:“真符合你啊。”
“不符合我,”我急道,我不知怎地,突然急了起来,“不要好像你什么都能了解我一样!现在,你打算告诉我什么,说啊!”
“好,我想告诉你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你任何事。”
“开什么玩笑,你连敷衍都不想敷衍吗?!”
“我不打算用谎言来交换谎言,这样什么也得不到,对你,对我。”
……
月隐入夜,叶停风止,只剩下我还在叫骂。
临了,我将酒杯收入纳戒中,只感到昏昏沉沉的空虚。
我到头来还是什么也没等到,什么也没找到,即便是说了再多也没用。
它的问候如约而至,但并非我想的那样如约而至。
思绪更加杂乱,辗转反侧,今夜我再也没有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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