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南没回自己屋。

靠在八仙桌子旁,咂了一口这年代的烟,易中海发给他的那根。

陈建南“前世”也见过不少玩烟标的藏友,从建国前的“老刀牌”、“仙女牌”、“三炮台”、“哈德门”到建国后的“大生产”、“三军牌”、“黄金叶”,从地方上的“海狮”、“白熊”、“金鸡”、“贼版猴儿”到全国流行的“中华牌”、“熊猫牌”,这帮藏友不仅藏“老”,也藏“孤”。

大生产牌香烟作为本土品牌,在50年代可谓是供不应求,困难时期对领导干部凭票供应,每人每月才给一盒。当时的“大生产”烟还分带锡纸的和不带锡纸的两种,带锡纸的三角二分每盒,不带锡纸的两角八分每盒。说实话,易中海能搞来一包“大生产”而那个孙主任也只是抽了两根但没拿走,本身就能说明很多东西。

“嘘~”

长吐出一口青烟气儿,看着气流打着旋儿的往上散开来,陈建南感受到肺部一股燥热,双腿没来由的一阵发软,扶着桌角慢慢靠坐在长凳上。这具身体应该是第一次接受尼古丁的摄入,肺毛对烟气的刺激反应尤为强烈。缓了有十多分钟,陈建南细细的收起地上散落的几根烟嘴儿,打开门散了散屋里的烟气儿,就看到易中海闷头往院子外走去。

“一大爷,您这是?”

“人老夜长,这觉就少了,出去撒一泡,建南啊,还想着房的事呢?”

“没有,有一大爷您做主,我这儿是一片云彩全都散了,高兴还来不及呢。”

“嗯,早点睡吧,明天赶早把东西给孙主任送过去。”

“好嘞。”

易中海都快走出月亮门了,突然又转回到陈建南跟前,嗅了嗅,嘴角带笑的拍了拍他肩膀头子,从披着的外套口袋里拿出那包剩下的“大生产”来,直塞到陈建南手里,蒲扇般的大手握了握陈建南呆滞住的手掌,笑道:“省着点,等你转正开级别工资了再学抽烟也不迟,有的老烟枪一个月工资能有三五块都搭进这里头。”说罢也不理陈建南,扭头出了月亮门。

一夜无话。

“哐当!”

本就薄弱的门栓自然没有挡住蓄力的一蹬,歪歪扭扭的木门强行吱呀了两声也跟着倒地,发出不甘的“嘭”声,溅起来一地尘土。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正午,外面的日头晒的高高的,即使在本就采光不足的房间里,也直刺的陈建南睁不开眼睛。等他挣扎着从床上强坐起来,面前已经直愣愣站了一堆人影。

正面前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性,一身草黄色军装,无檐帽正中间的五角星闪动着刺眼的光芒让陈建南无法直视。那人虽然是一名女性,但臂腕气力十足,直拎着陈建南的衣领把他拖将下来,然后一堆人迅速的把摔躺在地上的陈建南围绕起来。

屋子里顿时就寒冷起来,也寻不见刚刚刺眼的阳光了,也分不清哪个是将他拖拽下来的年轻女性了,四周的人影越贴越近,不断转换着方位,一时才觉得这个面容熟悉,眨嘛眨嘛眼就换了一个人,直绕的陈建南晕头转向,分不清南北西东。

正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义正词严的说道:“报告!这个人根本就不是陈建南!他都不知道我叫什么!”才觉得有点像是白天送给自己罐头点心的“文瑛”姑娘,另一道低沉的声音紧跟着就响了起来:“报告!我也觉得他不对劲!小南子根本就不会抽烟!”

陈建南刚要开口分辨,一个人从背后猛地揣了他腰眼一脚,恶狠狠的嘶吼道:“你这个敌特!说!把光荣的无产阶级青少年陈建南藏到哪儿了!”

直踢得陈建南捂着腰弓着身蜷缩着大口大口的抽冷气,一把冷冰冰的手推剪扔到了他的面前,一个声音冷冷的说道:“既然你不肯承认,那就拿起你手里的武器,为你眼前的这位同志理一个最普通的平头嘛。我们不会冤枉任何一位好同志,但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陈建南哆哆嗦嗦的挣扎起来,眼前已经有一个背对着他坐在靠椅上的身影,四周也“唰”的一下陷入了黑寂。

一手拿着手推,一手缓缓的伸向眼前这个人,他一再大口大口的深呼吸,告诉自己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只有冷静才能救的了自己。缓缓的站定在这个背影身后,陈建南始终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四周的黑寂也逐渐变得实质化起来,像冷清的流云,又像马上就要翻滚开来的沸水,逼迫着、催促着他快一点动手!

犹豫再三,陈建南左手按住眼前人的肩膀,右手缓缓的抬起,对着这个头颅顶上发迹最长的一处狠狠的插了进去,然后手忙脚乱的使劲夹紧手推绞了几绞,可越是着急看有没又绞下来头发就越是拔不出来手推剪,越是拔不出来就越要用力,知道将眼前这人的一大绺头发都被他紧贴着头皮撕扯下来,鲜血直突突的就冒将出来,陈建南吓得直退步,一屁股又瘫坐在地上。

眼前这个人才缓缓转过头来,一缕光从顶上打了下来,陈建南睁眼细看,这不就是他自己吗!

不对,不对!这不就是原身那个陈建南么!如果他是陈建南,那自己又是谁?!对!我是陈长安!不!我就是陈建南!

手推脚蹬的想要站将起来,可四肢却怎么都用不上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位陈建南垂着头、淌着血向自己走过来,直走到自己身前,猛地趴下,滴血的发梢都快戳中自己的眼眸,那人抬头看着自己,不带一丝一毫情感的说道:“你是陈建南,那么我是谁?”、“我是陈建南,那么你是谁?”

“哐当!”

这回是真的从床上直愣愣的摔倒下来,本就裹不严实的棉絮被子缠绕在腿和腰上,陈建南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魇到了。

收拾下被踢得散乱的床褥,看窗外天光还没有亮,陈建南也分不清几时,倒了一大碗已经温凉的白开水,“吨吨吨”的打了一个长长的气嗝儿,又摸到缺腿桌子边从抽屉里拿出盒火柴来,右手掌心凭空出现一包半瘪着肚子的大红色烟纸盒子,拍出一根来“呲儿啦”点上火,浓浓的烟气呛进喉腔,热辣而又粗糙,忍住想要反呛一口的冲动,细细的品味着尼古丁带来的柔和感。

等到天光放亮,屋外不时响起人声时,陈建南才昏昏郁郁的从灶台边清醒过来。地上散落着两三根烟嘴儿,旁边的陶碗里也飘着半根儿已经散发开来的烟沫儿。

缓了足足五六分钟的时间,才让已经僵住的身体舒展开来。得益于金丹调养过的缘故,除了最开始的昏沉,没有感觉到有丝毫的不适,又打水缸面儿里仔仔细细的瞧了一阵,没觉得面上有带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这才打水洗漱,灶台上燃起一股烟火气来。

整个上午都在街房办里度过的,空着手来的陈建南也没有觉得有丝毫的不适,那位孙主任也没再多说什么,将陈建南现在所居住的东厢南屋房屋信息重新登记归档,前后将陈建南在街房办足足晾了有三钟头。

只在一切尘埃落定以后又追加一句“凡事多思多想,有什么拿不准的记得去问问易师傅的意见”。等陈建南从街房办走出来时,日头已经高高挂起,四九城的十月,只要不起风不扬沙,太阳底下就是一天当中最舒适暖和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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