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秋凉,江风飒飒刮过。
裴玄素大笑声一收,霍地侧身。
本以为自己是风雪夜归人,寒夜雪中好歹还有一丝慰藉,谁料真相竟是如此!
他本想厉声质问沈星你们究竟想干什么,有什么图谋?被沈星反常的尖叫挣扎生生逼了回去。
裴玄素冷冷盯视她,过去种种在眼前翻闪,成了似是阴谋的迹象,这个清纯的女孩,也变得疑似居心叵测。
他被亲祖父亲叔父家族背刺,被以皇帝为首的宗室们遥控死绝全家,长达几个月时间死去活来的刑囚挣扎,父母死绝胞兄阉割,身边的人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的。
他心里有一根长长的刺,深深地扎进他的心脏深处,突然一下子被狠狠捣动了,痛彻心扉,他一下子竖起了浑身的尖刺。
沈星被他的眼神,仿佛钉住的青蛙,她不禁后退一步,重重撞在帐篷壁上,“我没有,真的,你相信我,……”
她这惶恐惊惧的表情,到底遏制了裴玄素,让他一下子清醒了些。
他已经身在谷底,还有什么让她图的?
那个雨夜,沈星不顾他叮咛,顶着大雨冒险去找大夫,背着他去了医馆,像小鸡啄米两天不睡抱膝守在他的床边。
又让裴玄素说不出半句狠戾的话来。
他有种错觉,覆水难收,狠话说出来会真正伤害到她。
裴玄素重重喘息,两种绷紧到极致的情绪缠绞一起,他恨极了她是徐家的人,但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他最终转身,一句话没说,风吹,他散碎的鬓发凌乱迎风拂动,他一转抽身离去。
迎着猎猎江风,悲懑冲破脉管一般!
这满腔情绪憋得太久,因为沈星的慰藉,他忍着,今天几要破体而出!
他跑了起来,越跑越快,苍劲的风和他脉管中的愤慨呼啸狂涌。
他甚至没有其他发泄方式,仅这隐忍的一个。
……
裴玄素一行一句话不留就离开了。
偏西的日后有点刺眼,沈星喘息着,被风一吹,她才慢慢恢复下来。
眼睛有些涩,眼泪下来了,她胡乱用袖口抹了抹,努力忍住。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唯独方才裴玄素那个眼神和给她的熟悉天敌感太过强烈,让她战栗从心脏直走全身。
营帐中间的空隙狭窄又空荡,她身边陪伴多时裴玄素不在了,却有了徐芳徐喜等人。
“芳叔?喜叔,守大哥,容大哥。”
到他们肩膀的小少女细声叫人,脸庞还有挂着泪,上辈子徐芳四个人跟着她从刑场到码头,码头到齐国公府,一路风里雨里,最后到太初宫。
哪怕当初被裴玄素半强迫发生了关系,她怕他们愤怒冲动,还强颜欢笑暗示说自己愿意的,饶是如此,徐芳他们也很伤心难过,怪自己没用。
七年时间相依为命,重逢沈星期待了很久,本以为是很高兴很高兴的情形。
没想到是这光景。
沈星笑了不是很笑得出来。
徐芳他们小心翼翼,用袖子替沈星抹了泪,“小小姐别哭,我们徐家很好的。”
沈星用力点头,是的,此生不悔徐家人。
这么一想,心里没那么难过了。
徐芳他们以为她是因和恋人劳燕分飞难过,沈星也没有解释,她此刻的情绪、和裴玄素的关系比这复杂太多了。
他们不是恋人,却做尽了比恋人还要深入的那种事。
他们既是伙伴,又分分合合,骂名是他的,也有她的,认同的被迫的她不愿意被押着的,缠杂在一起已经分不清了。
沈星努力撑起一抹笑。
徐芳望一眼不远处来修栅栏门的人,护着沈星往里走一些,又望了望裴玄素一行离去的方向。
“小小姐,属下们这就放消息了,咱们回去?”
所谓回去和放消息,就是给己方那边亦即是皇帝阵营楚淳风那边放消息,回归徐家那边。
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事,等沈星收拾整理,徐芳等人就和沈星商量,接下来该往哪边去?
今天中午,他们就接到徐妙仪口讯,让他们赶紧来和沈星汇合的,以后就跟着沈星。另外徐妙仪还顺带给了徐芳他们几个任务,一是最好能扎根女帝那边,目的给徐家做个两手准备。
万一将来有个什么,至少也能保住一边。
日后若必要,和楚淳风徐妙仪他们不谐,甚至针锋相对,也是可以的。这是达到上述目的手段。
二,就是打探沈云卿夫妻的下落了。
沈云卿,沈星二姐,原来叫徐妙卿,二姐母亲云氏,已经不在了,沈爹给她改名字的时候考虑这一点,叫沈云卿。
沈云卿四年前嫁给司礼监秉笔、第七团营掌军太监陈同鉴,不知是出了任务还是什么的,夫妻俩不见踪影一年多,徐妙仪和二妹私下没联系上了有段时间了,她有些担心。沈星过来女帝这边也有好处,打探沈云卿夫妻消息容易多了。
要不然徐妙仪没这么容易就同意的,小妹妹是妹妹,二妹妹也是妹妹。
但大小姐吩咐归吩咐,情况有变化了,那徐芳他们还是先紧着眼前看得见的,护好小小姐再说。
徐芳说:“回去以后,一样能当女官。”
从永巷出来难,但出了就好办了。
但沈星想了一下,她立马想到神熙女帝,摇了摇头:“不行的,最起码不是现在。”
她心里不愿意回归皇帝那边,更重要的是,刚从神熙女帝手里出来,中途突然掉头回去,这不是摆明欺君吗?
小人物来去不难,侧身不显眼就过去了,一般不值盛怒撞枪口,不会特地去处理你。
但绝对不是眼下。
……
沈星最后还是回去裴玄素那边了。
裴玄素有被安排个营帐休息等待,如果不是沈星等裴玄素,裴玄素又担心去寻沈星,两人就已经在那地儿歇息商量说话了。
可惜没有如果。
来时还好好的,沈星的小包袱甚至放在裴玄素休息的床榻上,但再去的时候,已经被扔到另一边了。
小小的帐篷,泾渭分明,沈星和裴玄素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关系却远超他过去所有亲朋好友,这种绝境偎依的情谊是很难有与之相比拟的。
然也是情谊多深厚,忿懑就有多深,多不能谅解,沈星很明显一开始就明白的,但她隐瞒了没有告诉他。
他甚至仍有审视的疑虑。
裴玄素端坐如钟,在床榻上歇息,他身姿如松,眉目冷冽,远远听见细碎熟悉的脚步声,他薄唇一抿,冷冷闭上眼睛。
沈星进来,裴玄素一动不动,冯维几人回头看一眼,见沈星身后跟着徐芳等精健汉子,冯维他们也没吭声,转过头去。
徐芳把另一边椅子上小包袱捡到方几上,沈星坐下,五人或坐或站,两边默默无声。
其实也没有坐很久,因为这短短一段时间里,两边阵营皆是密锣紧鼓的。
很快,裴玄素说的话就被确定了!
沓沓沓急促的马蹄声,有人翻身而下,冲进中帐行辕,紧接着有人奔出来冲这边,一把撩起帘帐。
来人冷冷道:“少师大人有令!裴玄素立即前往中帐动身!”
那人居高临下,甩下话一拂手,帐帘落下,蹬蹬蹬快步返回中帐。
要动身了!
裴玄素霍地睁眼,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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