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丑驴呢?”

“三百贯。”

公主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无论她怎么跳脚反对,韦训只有一句:“这是鬼市上最好的坐骑,我买它自然有我的道理。”

所有采购之物里,唯一让她满意的是一张牛筋缠的角弓。外表朴实无华,尺寸、弓力却十分趁手。配套的弓韬、扳指、护臂等等相当齐全,羽箭标准三十发一筒。假如没有这些,她简直怀疑韦训是故意搞鬼,让她无法上路。

两日之后,韦训去裁缝铺取回裁好的衣裳。

是套牙色的胡服,上面缬印着简单的郁金色团花纹样。料子并不考究,花纹勉强算清新可爱。唯一的优点是肩颈腰身无不纤侬合度,穿上舒适合体,裤子方便骑马。

卖了珠宝首饰,褪下盛装宫裳,换上这身平民穿的胡服,她浑身只剩下一个贴身的香囊是宫中旧物,其余都与皇家再无干系。

少女捏捏自己臂膀,早已没有往日腴润,想来今后颠沛流离三餐不继,根本不可能长肉,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复昔日丰肌秀骨的神采,顾影自怜,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换好衣服走进院里,师兄弟俩人正在准备上路的行李鞍辔等物。

“瘦了之后穿这身倒是刚好,那裁缝手艺不错,没有量体也裁得处处合适。”

她说完这话,韦训一言不发,只当没有听见。往日整天喋喋不休的十三郎也不吱声,不停拿眼睛瞟他师兄。

公主不明就里,问道:“还剩下多少钱?路上可够用?”

“宝石散珠都卖掉了,还剩一包金豆,我兑了七八贯散钱路上临时花用。”

一贯钱一千文,公秤约六斤,这几贯钱装了满满一褡裢,几有五十斤重。韦训捧着褡裢横放到驴屁股上,那瘦驴不满地哼哼了两声。

所购之物,韦训都一一报了本来价格、折扣和赠品数量,公主虽不了解民间物价,倒也能觉出他管钱细致,索性把剩下的金子让他保管了。只是听到剩下这么点儿,她心中惴惴不安,生怕两三天就花个干净,之后的旅途不知何以为继。

路上的准备差不多了,剩下就是告别。

公主早命韦训在大殿内掀起一块石板,往下挖了个洞。然后将母亲的头钗、宫裳等物郑重地埋在地底,那个丑恶的魌头则用经幡包裹,塞到偏殿房梁上去了。

盖上石板,她跪地拜了一拜,含着泪说:“儿这就上路了,望母亲天上有灵,保佑儿一路平安。”

她戴上垂着面纱的帷帽,眼前一切笼在轻烟之中,然后骑上瘦驴,韦训步行走在前面牵着缰绳,十三郎后面尾随。

韦训两手空空,为路上所准备的东西唯有一条蹀躞带。皮质宽腰带隔着相同间距垂下□□根细带,细带上面镶嵌金属环扣,悬挂匕首、巾帕、燧石袋等常用小物,随手可以拿取,非常方便。

皮带一缠,从后望去,更显得背影蜂腰猿背,挺拔清瘦,脚步轻捷如豹,与她曾经那些膀大腰圆的仪卫们完全不同。

见他轻装上阵,她问:“你那些简牍都不要了?”

韦训摇摇头,长长吁了口气,仿佛从一种无形的桎梏中解脱了一般:“本来就是些没用的东西,早该扔了。”

经过山门时,他忽然仰天长啸,声远清越,方圆数十里的鸟雀顿时群起惊飞,山门石梁上的灰尘簌簌而落。

公主只觉得心跳加剧,耳中嗡嗡作响。想他平时说话细声慢气,从没高声过,这清瘦的胸膛里竟然能发出这样豪迈的声音,不禁骇然惊异。啸声中似有一股慷慨悲凉的意思,明明年少轻狂,不知何来这般感触。

又想她都觉得耳鸣不止,如果坐骑是马,早已经惊跳狂奔,将主人甩下马去。然而□□这头丑驴居然处之泰然,屹立不动。待到韦训漫长的啸声渐渐沉寂下去,丑驴甩了甩尾巴,以嘶哑难听的声音跟着长长吼了一嗓子。

韦训回过身来,脸上已经恢复了玩世不恭的轻松笑容,他轻轻拍了拍驴脑袋,忍俊不禁地说:“谁要你来和声了?真会凑趣。”

三人一驴就此离开翠微寺,踏上去幽州方向的道路。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往日天家娇宠,纷华靡丽,如同黄粱一梦,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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