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奉天殿,赵元冲给刑部批了此事的手谕,才舒了口气。

刑部会做事儿,也懂事儿,他没什么不放心的,左右这事是要彻底拨正挑明的,让刑部去办,总比另有企图者添油加醋说出来的强。

他让辰良把跪在殿外自行请罪的吕虚赶回去,说此事作罢,不累及家人,小惩大诫即可。

吕虚听罢心下大松,谢恩告退。回去备下家书也训教劝警去了。

吕虚一走,辰良也回想今日之事,便道,“小的此时才知柳大人的好处,虽然陈大人也...但...”

赵元冲瞟他一眼,他又闭嘴,自作轻轻掌嘴。

片刻后,赵元冲也道,“是啊,柳容辞和陈叔临各有千秋,性格却十分不同。杨碧和谢玿,在陈叔临眼里,大约都算不得女人了。他于此事,重在管好都察院下属,清查除乱,明律正纪,其他倒不需要他插手。”

辰良深以为然,出门接了碗补品,喜滋滋回来了,道,“陛下,陛下,下雪了。”

赵元冲搁笔一瞧,不大的雪花片片零星掉落,落在地上就成了水,不能积厚。但天气明显骤冷了,也不知道边陲北境那里,是不是更冷一些。

他是喜欢下雪,见雪即欢。可有人不是,有人怕冷,极其怕冷,手脚被冻生过冻疮,冷透到体无知觉,在冰天雪地里垂死挣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那么怕冷,怎的不早点回来?偏要去争取一场可能会获罪的征伐。

因为机不可失啊...这一场征伐,要为成周争取多少年的安宁?要为皇帝陛下省下多少心力?南楚内乱,南平已亡,成周边界再没有了最凶恶的虎狼环伺,边境得宁。

皇帝心知此因,但仍是赌了口气,不禁想这人是否成心的,从过去报复自己到如今,表面笑嘻嘻,其实内里根本未曾原谅自己?大事诚悔,私情之恨未消?

大概吧。

大军近日已快抵达南楚边境,他们还是选择从南楚北境翻山越岭直入成周,未敢渡云袅河,以防四番王埋伏偷袭。

北境的雪比益京要大些,谢玿接了雪片,一脸恹恹。

自从昨夜下雪后,她精神就不大好了。可陆余盛觉得,谢玿从前几日就是强撑起的精气神,只是昨夜下雪,她将倦态才显在了脸上。

这不,似乎又头痛了。那青玉瓶里也不知是什么药物,从刚开始隔几日吃一粒,到前几日已是每日数次,每次数粒了。

他驱马上前,道,“将军,不如上车吧,别骑马了。”

谢玿摇头,“等过了南楚到成周再说,还未过边境,主将若有疲败之相,旁人易有可乘之机。”

陆余盛叹了口气,眼看她又去拿那小青玉瓶。

倾倒之下,她变了脸色。

陆余盛也不禁紧张,问道,“没药了?”

谢玿喉头滚动一下,将药瓶收回腰间,“不是药,提神醒脑的薄荷片罢了,没了也无妨。”

“噢。”陆余盛点头,难怪她服用时总闻到一股异香,本还奇怪什么药这么好闻,原来不是药。

说罢,谢玿再次令部队加快脚步,明日晌午,必须过边境。

如此一来,行军免不了就乱了些,及至当晚修整后再出发,原本守卫杨太后的两名兵将慌忙来报。

谢玿一瞧他二人脸色,心知不好,忙奔至杨太后车辇内一看,她不禁心头发凉。

杨太后已服毒暴毙,回天无力。

一旁守卫自知失察,道,“杨太后将毒物藏在头发里,我等只检查了发钗,未敢动太后发肤,未...未曾察觉。”

事到如今,也怪不得他们。

谢玿检查了杨太后尸首,从其手中发觉一张字条,只简短数语,上曰,要谢玿领自己尸身回成周交差,却要将小皇帝送还吴越,否则身虽死,可令成周不得安宁。

谢玿心中一动,环伺一旁,发觉不对,道,“杨太后身边有几人伺候?”

事发突然,那守卫此时也才察觉不对,忙跪地道,“末将自知有罪,请将军责罚!”原来昨夜修整过后,杨太后照往常一样说要入林如厕,守卫不好跟着,而且这几日都未出事,想必也无妨。

杨太后去之时有两名侍婢跟着伺候,久去不回,守卫虽然急,但不好莽撞上前,只问话听得杨太后和侍婢还在,就安心了。

可忽然,主将说要急着赶路,十分匆忙,杨太后便急急忙忙从树林中出来,于昏暗天色中匆匆上车了,守卫却是也未曾发觉侍婢少了一人。

谢玿听罢,想起出发前杨太后的话语神情,心下沉吟。料想那侍婢必是溜走往吴越逃去了,如今已一天一夜,追还是要追的,但若追不上,也无甚干系。大约杨太后遗言中所挟之言“令成周不得安宁”,大意是让那侍婢给杨磊带去了话,“成周归德将军便是先前谋反未诛的谢玿”之类,这话若是公诸于天下,成周朝中必定人心涣散,赵元冲也会被曾受叛乱之苦的百姓唾弃,别有用心之人更会借机起事再掀波澜,若再有旁国帮衬搅扰,成周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势定会毁于一旦。乱战国破最伤民,百业尽废,赵元冲及无数肱骨这些年来的心血也算白费了。

还真让她逮到了一个好把柄...谢玿叹气罢,将那女子已半僵的双手合拢,盖上锦被。

虽然不知道当年她与杨磊经历了什么事,但谢玿能够感知,她活的很苦。前路渺茫,世事如不能愈合的伤疤,时时灼心,不能忘记不能释怀,本身心胸不过区区方寸之地,也装不了天下社稷,于是日复一日被禁锢在过往的仇恨憾事中,活着的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煎熬。最后拼上自己的性命给小皇帝换回一条生路,大约已是累极了吧。

随后,谢玿将那字条扔了,令大军继续赶路,收敛杨太后尸首带回益京。

陆余盛在她身旁自然也瞧见了那字条,又观她举止,半晌,不明所以,问道,“将军,杨太后遗言所说...不要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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