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阳说县监察局的已经来到了柳集,蒋局亲自带队,周卫华专门悄悄找到她,说是为了剪头发的事。
我说道:晓阳,什么情况?
晓阳低声说道,下午的时候,县监察局的蒋局长亲自带队到了柳集,到了之后就把老杜和老周分开来问话。周卫华知道我在柳集,抽空找了我,说我们柳集这次把事情搞复杂了,钟毅书记气得要打人,我爸知道了,说无论是谁必须严惩。说是钟书记和我爸下午有会,他们开完了就要一起赶过来,非得好生收拾一下老杜和老周。
我说:“晓阳,你说这么多,到底啥事啊,怎么又和头发扯上关系,这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晓阳说:电话里不好说,你下班就过来,咱们见面说。说罢,晓阳就挂了电话,我心里非常地纳闷,这剪头发能出什么事?咋就让泰山崩于前都不为所动的书记县长冒这么大火,晓阳作为柳集的副乡长,会不会受到牵连,为什么晓阳在电话里不说。晓阳的这个电话,让我心烦意乱,我觉得这每逢大事要有静气,要说到容易,做到太难了。我慢慢地平复自己的心情,又想着李叔说的话,无论何事,一定要让自己静下来。我慢慢地在回忆,晓阳在电话中说,既然周卫华可以主动给她说这个事,说明这件事可能并不牵扯到晓阳,如果和晓阳有关,我相信周卫华是不敢来通风报信的。
终于熬到了五点钟,在文静一声甜美的“姐夫”声中,我的思绪被拉了回来,这是该去柳集接晓阳与剑锋了。在文静面前,我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慌乱,简单收拾了一下,把那煤球炉子闷上了气,又接了一壶水放在了上面,就和文静一起去了柳集。在路上的时候,我自然知道,文静虽然关系好,但是这监察局到了柳集的事,属于不该说的事,我自然也没有再提。到了柳集乡大院,往日晓阳和剑锋算着时间都会在门口等待,但今天并没有。文静看到空荡荡的大门说道,咋回事,晓阳和剑锋怎么都不在?
我直接将车开进了柳集乡大院,整个大院里,空空荡荡,各个办公室的灯都亮着,晓阳和剑锋都是副乡长,俩人都有着独立的办公室。文静说怪不得没看到人,这是在开会。我们下了车,是各人找各人的对象。我心里有事,就快步走到了晓阳的办公室,也没有敲门,直接就进去了。晓阳见我进来,慌忙起身,给了我一个眼神。我马上关上了门。
我说:“晓阳,到底啥情况,这么神秘”。
晓阳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又拉上了那粗布窗帘,说道:“县里收了头发,环美公司现场结算了费用,当时头发不够,柳集乡中人多就顶上去了的,加上各村收来的头发,这笔费用不小,人家现场结算了,但不知道咋回事,我们这儿的钱没有往下发,就被人直接告到了县里,这钟书记和我爸非常生气,说是钟书记都要打人,马上安排蒋局长带队来调查,看时间,这钟书记说不定也要到了。”
我听了之后也非常诧异,问道,咋回事,为啥不发呀?这钱怕不敢有人往自己兜里揣吧,晓阳,这件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晓阳说道:你说没关系吧也没关系,毕竟我负责的是党政办,不是财务这块。你说有关系吧也有关系,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们一个班子出了问题,这事情就说不过去。也不知道蒋叔他们问清楚没有,反正给了我们通知,这钟毅书记来之前,大家先别走,等着钟毅书记的指示。正说着话,李剑锋和文静也过来了。文静的脸色十分的难看,我这才想起了,文静是领教过蒋叔他们做事的风格的。
剑锋说道:“怎么办,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晓阳看着剑锋和文静,说道,你俩呀都别急,这事情还没有整清楚,我估计里面是有误会,这么出格的事,这老杜和老周都是有觉悟的 老同志,虽然他们个人之见有些分歧,但我觉得让他们干这种事,不太可能,他们干不出来。
这正说着话,有人敲门,来人正是柳集乡的杜书记,杜书记一脸憔悴,这杜书记和周乡长,因为晓阳的关系,我们在一起吃过几次饭,对我十分的熟悉。剑锋忙介绍道,这是赵文静,到上海招商的同事,现在安平的副乡长。见我们在一起,杜书记也不意外,说了句,钟毅书记和邓县马上要到了,没有外人,就出来一起接一接。
我们相互看了看,晓阳和剑锋就跟着杜书记到了乡大院,这杜书记五十多岁,脑门上的头发都已经掉了,脑门锃亮。到了大院里,周乡长和蒋局长等其他领导都已经在等待,我和文静知道,这事我们出去不合适,并没有跟着出去,只是拉开了窗帘,静静地看着。和以往迎接领导轻松愉悦的氛围不同,看得出来,这次他们表情都十分地凝重。
过了有五分钟,一辆轿车驶入了乡大院,这轿车的灯比吉普212的灯光透亮不少,照得半个院子都亮了起来,灯光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车辆停稳,这前后车门同时打开,同时,没等秘书开门,钟毅书记就自己下了车,同时下车的还有邓叔叔。杜书记和周乡长迎上前,两位领导看着迎过来的老杜和老周,眼神之中满是恨铁不成钢,钟毅书记指着二人说道,看看你俩干的好事,你们怎么能够忍心,在战争年代,我直接把你俩毙了。
杜书记说道,钟书记、邓县长,你们听我们解释,我们解释完了,您在枪毙。邓叔叔说道,钟书记,就听他们解释,解释不通,蒋局长,你把他俩绑走!钟书记扫了众人一眼,说道,丢人现眼,全部去会议室!
到了会议室,钟书记与邓叔叔坐在了一起,我和文静不是本乡镇的干部,毕竟这属于柳集的“家丑”,我们去实在不合适。见众人都进了会议室,我和文静孤男寡女的就不好再待在一间办公室里,我俩开了门,就走到了院子里,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抬头就看到漫天繁星。乡大院非常安静,虽然我们没有在会议室,但会议室并不隔音,里面发生的一切,如同身临其境。钟书记拍了桌子,还喝什么水倒什么水,先汇报!
杜书记开始说话:两位领导,先别生气,这事我们错了,但我们确实没办法了,这乡中学的校长从过了年天天堵着我们,答应过年给的工资,到现在已经拖了五个月,这老师裤子上的补丁比学生都大,这老师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这孩子们咋相信知识改变命运,乡中的电也已经断了,孩子们晚上上课,都是点煤油灯,一个教室里烟熏火燎。钟书记,您开会的时候讲,这城关镇中学的灯泡和蜡烛差不多,但是咱们这乡中,晚上的时候就是在点煤油灯上课。
年前的时候,我去慰问几个老教师,我问人家有啥困难,咱们的老师有觉悟啊,说自己的工资不打紧,咱这乡中学的食堂里,吃了一年的萝卜白菜了,能不能往这白菜里丢几块猪油,放几块骨头,让咱们乡里的孩子也解解馋。这不,娃娃们和妇女同志卖了头发,各村的钱我们都发了下去,这乡中孩子的钱,我们实在发不下去,这孩子们找到校长,说这钱他们不要,让学校给老师发工资。
学校给我们报告,我们同意了,但是这钱还是发不下去,这老师们也不拿这个钱,说这钱是用学生娃娃的头发换的,就是饿死在讲台上这钱也不能拿,老师们说,特别是咱初三的孩子,还有一个学期都要到县城读高中,到地区读中专了,不能穿着露腚的裤子去上学吧。有了这几个零钱,孩子们起码还能买一身新衣服。
就这样,发了两天这钱都发不下去,最后学校给我们报告,干脆用这个钱,给学生们把电通了,剩下的钱,就买玻璃,现在乡中的玻璃还都是些破报纸破袋子。如果还剩钱,就给孩子们买上一头肥猪,杀了,让学生们也吃上一顿猪肉炖白菜。这事,就我和老周知道,我们知道,这个事犯纪律,就没跟班子通气,也没往县里报告。现在电费已经准备好,明天就交,这买玻璃的钱已经给了,这猪杀了还在乡中的食堂里。钟书记、邓县长,我们汇报完了,这事和学校领导没关系,跟班子里的其他人没关系,要杀要剐,我和老周都认。
会议室沉默良久,李剑锋说道:钟书记、邓县长、这事我知道,我也有责任,要绑就绑我。晓阳也站了起来、说道:“钟书记,这事是我们班子集体研究的,要绑我们几个跟着一起去”。周乡长生气地说道:“你俩跟着凑啥热闹,都坐下”。
我和文静看不清里面的画面,只看到两个站起的身影。
邓叔叔问,蒋局长,找乡中核实没有。蒋局长回答,正在核实,工作人员还没回来。
钟毅书记说道,走,去乡中。就这样会议室门打开了,乡中离乡大院很近,杜书记带路、钟书记和邓叔叔和乡里的班子、县里来的干部一行就往柳集乡中走。我和文静看情况,也在后面跟了过去。
到了乡中,门卫看是杜书记,忙开了大铁栅栏门,一行人就到了乡中。在一排排的教室里,都透着光,这光和灯光不一样,透出来的光一闪一闪,从小在农村长的我知道,这不是灯光,这是小小的煤油灯发出的光。
一行人来到一个教室前,穿着粗布衣服的学生们正在上着自习,每一张桌子上都放着一个煤油灯,每一个学生都在微弱的光下读着记着写着,火苗舞动,他们学得认真,根本没有注意到窗外的人是这个县的书记和县长。透过窗户,这教室里的女学生全是短发,无一例外,教室的房梁之上,有一层黑色的烟尘,这烟是教室里长年累月的煤油熏的。这一切看得真真切切,这窗户根本没有玻璃,又换了一间教室,也是如此。又换了一间,亦是如此。校长已经来到跟前,杜书记将钟毅书记和邓县长做了介绍。
校长说道,钟书记、邓县长,县里的人正在找老师问话,所有学生都在上自习。我给你们去问一问,你们就知道了。说着校长从教室的前门进了教室,上来了讲台。钟毅书记、邓叔叔一行则从后门进去站在了学生后面。说道:同学们,大家停一停,我们说个事情。咱们这女同学卖头发的钱现在出了问题,有人说咱乡里、学校不给大家发钱,有人把这钱给贪污了,这县里很重视,连夜就赶来了,后面站的就是咱县里的领导。这同学们卖头发的钱咱为什么不发,今天我不说,你们说说好不好。整个教室里满满当当的学生,齐刷刷地看着后面的钟毅书记和邓叔叔,那眼神之中,是如此的清澈。蒋局长说道,同学们,你们大胆说,不要怕,咱县里会给你们做主。
大家沉默良久,没有一个学生说话。校长看着大家,说道:“孩子们,你们要说话呀,你们咋不说话呀,你们要是不说话,咱乡里的干部就要被县里带走了。班长,班长起来,你说”。
一个女孩子站了起来,那身粗布衣服的胳膊肘子上,两块大大的补丁是如此的刺眼。班长在位置上站着不动,也不说话。校长说,覃美萍,你说说,你平时这么爱说,你们今天咋啦,都不说话。
覃美萍扭头看了看身后,挪动了脚步,慢慢走上讲台,拿起了讲台上的半支粉笔,在黑板上慢慢地开始写,我的头发不够长,不够给我的李老师买半身衣裳,说完之后凝视着后面的钟毅书记和邓叔叔,凝视着后面的领导干部,那眼睛已经有些湿润。校长愣在原地,颤抖着说,下一个,第一排的女生又走向了讲台,拿起粉笔,写下了我留了五年的头发,还还不上张老师一周的工资。校长看着,钟毅书记看着、邓叔叔看着,杜乡长看着,晓阳看着、剑锋看着,一个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孩子用她们最干净的手写了满满一黑板,李老师的衣服、张老师的工资、孙老师的孩子,这群孩子用最为质朴的感恩之心来回馈老师的教育之恩。
煤油灯的微弱的光下,钟毅书记、邓叔叔、杜书记、周乡长、蒋局长、晓阳、李剑锋,门外的我和文静,无不泪目。钟毅书记、邓叔叔一起缓步走上讲台,两人不约而同地从口袋中摸出手绢,擦了擦眼睛。钟书记说道:“孩子们,我是咱们县的县委书记钟毅,这是咱们县的县长邓牧为,孩子们你们受苦了,让你们的老师受委屈了。今天,你们给我,跟咱们县的县长上了一课,都是我们的工作做得不好。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回去之后,我们就是把干部的工资停了,也把你们老师的工资发了,就是把县委大院的灯掐了,也要让教室的灯亮起来,这卖头发的钱,你们都拿着,答应爷爷,好不好”。没有掌声,没有笑声,只有一片抽泣之声。
临行之际,校园里已经传开了要给教师发工资的消息,学校里的孩子们都从教室里走了出来,大家默默地跟在钟毅书记和邓叔叔身后,钟毅书记和邓叔叔也不说话,在前面默默地带头走,那一刻,我在后面,没有看清他们的表情,但是那一刻,我相信,孩子们的眼神触动了所有人的心灵。孩子们一直将钟毅书记和邓叔叔送到乡大院,那清澈的眼神之中透着感恩的心。
不久之后,县里勒紧了裤腰带,把所有教师工资全部补齐,代课教师的转正,也在加快,大哥向阳的眼神之中,也满怀希望。这些天,我也是泡在了乡镇的五家企业里,这五家乡镇企业,我一直在思考,哪里可以找到能够突破的点,虽然去了上海倍受鼓舞,但是干劲有了,这路子还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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