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谢安韫居然不回答他了,而是上前几步,慢慢拢着袖子走到他眼前,笑意冷冽之中带着阴沉算计,低声说:“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我便告诉你我是谁。”

离得愈近,少年怀里抱着的剑鞘他在眼底愈发清晰。

看这少年的神态,或许他自己都看不懂这上面的图腾代表着什么,才敢将此剑随身佩戴,招摇过市。

不过也是。

人人都听说过莹雪剑,但如今见过此剑、能认出此剑的人少之又少,便是拿到朝堂之上去,能认出的朝臣也少之又少。

张瑜目光澄亮地望着他,说:“那我也不告诉你。”

他才不会再给阿兄惹事了。

兄长风寒刚好了很多,这段时日又为了战事操心劳累,手上旧伤添新伤,虽然兄长没有把自己的伤给他看过,但阿奚最擅长爬屋顶掀瓦片,如若想窥探一个人,他有一万种方法。

再不济,就不停地去骚扰周管家,等周管家被烦到不行的时候,就会告诉他了。

自然也能打听到,阿兄因为护驾受伤了。

是为了保护女帝。

虽然很少听兄长评价现在的皇帝,但张瑜从小就很讨厌皇家人,兄长身上的旧伤都是先帝造成的,一想到兄长又是新帝的臣子,张瑜依然有些膈应。

他这几天都听了不知道多少个版本的八卦了,连这种权贵都能当街欺压百姓,可见新帝的治理并不怎么样。

张瑜迎着他的目光,突然弯眸一笑,“还有一种办法。”

“哦?”

“那当然是——”少年嗓音微顿。

一点冰凉的触感落在男人颈边,莹雪剑恰如其名,触感轻盈若雪,却能夺命于瞬息。

少年的笑容明媚又漂亮,望着谢安韫,继续道:“——杀了你。”

也算为民除害。

江湖剑客做事,可全凭心意。

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自然也能轻易杀一个坏人。

谢安韫身后的侍从瞬间紧张起来,陆方甚至失声唤:“郎君!”

谢安韫根本不怕,反而又笑了。

他觉得很可笑,这少年就算通天的功夫,也绝对逃不过四面八方的天罗地网,尤其是在京中这种地方,以绝对的皇权和世族势力所掌控,绝对容不得这些不入流之人威胁朝廷命官。

握剑的张瑜轻压剑身,在他颈边留下一道殷红的划痕,谢安韫恍若无感,垂眸盯着他,冷笑道:“看来你还是没明白啊,你手上这把剑是——”

他话未说完。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高喝,截断了他的话。

“京兆府办事,民众让开,不得耽误公务!”

是京兆府的衙役来了。

为首之人穿着紫色官服,正是新上任没多久的京兆府尹李巡,一听说事涉谢尚书,就亲自来了。

少年一滞,眯起眸子看到那些跑过来的当官的。

“谢大人!”

京兆府尹李巡小跑着过来。

谢安韫回头看过去的一刹那,就感觉颈边的触感骤然消失,随后那少年便趁机如风掠起,好似一缕云烟随风流散。

等李巡抹着汗跑过来之时,他面前已空空如也。

“谢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谢安韫不答。

他偏首看着那少年离去的方向,眸色阴戾。

……

要在偌大京城调查一个人到底是谁,这或许有些难度,但对于眼线遍布的谢安韫来说,如果真的倾尽全力去查,是可以查到的。

谢安韫擅绘丹青。

以画像寻人,更为简单。

约莫一日后,陆方神色怪异,前来向郎君禀报那少年的身份。

那竟是张相的亲弟弟。

且经过调查,先前大闹大理寺的人身份也真相大白了,也是他。

至于裴朔查案,为何张相的亲弟弟会从中协助,这是个疑点。但联想到张相和女帝如今的关系,这似乎就可以得到解释了。

还有那一夜。

公主府那夜,本来一切都很顺利,谢安韫马上就可以得到她了,却突然听人回报,说女帝消失不见了,那些被杀的尸体皆是被神秘高手一剑割喉。

桩桩件件。

一下子全部清晰起来了。

女帝并不是在逍遥酿事件之后才与张瑾合作,而是在更早的时候,早的难以想象,所以对付王谢两族,或许也是他们共同商定的事。

且她送那把剑给张瑜,究竟是讨好张瑾、爱屋及乌,还是对张瑜也有意思?

谢安韫不明白。

陆方禀报完了之后就退了出去,随后,谢安韫便独自在窗前站了许久。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晚间下了一场雨。

雨水迅疾地从檐角拍落下来,哗啦啦地冲刷着石青地面,打着湍急的漩涡,聚成无数浑浊的水洼。

陆方惴惴不安地守着,突然听见一道开门声,他连忙迎上去:“郎主。”

“备车,我要进宫。”

“郎主,眼下这个时辰……”

他望着雨幕,侧颜凉若雪色,又冷淡地重复了一遍:“备车。”

陆方只好转身去准备了。

片刻后,谢安韫撑着伞走入雨幕,被吹得乱舞的衣摆随着走动被雨水沾湿,染上斑驳的深痕。

身后树影飘摇,细枝略显无力,好似要被风摧断。

而此时此刻,张瑾也在屋中独自下棋。

窗外的树影大幅度地晃动,呼呼啸声敲击着窗棂,好似风雨之中叫嚣的鬼影,屋内却静谧暖和,清淡的茶香四散而开。

张瑜刚和兄长说了昨日的事。

起初,他只是在说和谢安韫之间的冲突,这少年不知谢安韫的身份,满口“那个坏人”“恶霸”,但张瑾消息何其灵通,早就知道那人是谁。

呵,谢安韫。

眼下多事之秋,他还是这么冲动。

张党的御史闻风而动,早已在昨日便递交了弹劾谢尚书当街打人的奏章,张瑾慢慢品茶,听弟弟和自己分享趣事。

“阿兄,我这把剑有什么特别?他一直想看我的剑。”

“这是一把绝佳的宝剑,那人或许是爱剑之人。”

“是这样啊。”

少年指尖灵活地转着茶杯,不曾多想。

就算是和兄长说话,他身边也放着那把象征天子的剑,无论他走到哪里,此剑已经形影不离,而五年前张瑾送他的那把佩剑,早已被他小心地收回了剑匣里。

他喜欢就好。

张瑾没什么可说的。

对于女帝送他剑的行径,张瑾也无法不令自己去深想,时而觉得是女帝别有所图,时而又觉得自己不过自欺欺人,是在寻找借口,用以否认她纯粹地喜欢阿奚这件事。

张瑾不知道自己何时如此纠结了。

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也徒徒困扰了他许久。

昨日之事一发生,张瑾便觉得,至少还要为阿奚重新做一把不那么招摇的剑鞘。

正好薛兆认识京城最好的铁匠,改日就让薛兆来为阿奚置办一下,薛兆是个习武之人,自然也懂什么样的剑鞘最得阿奚心意。

张瑾喝完一杯茶,少年主动抬手,为兄长甄满。

“阿兄请。”

张瑾浅呷一口,又抬眼问:“你这几日怎么又往茶楼跑?”

“听八卦。”

少年笑了起来,认真地说:“阿兄你日理万机,可能不知道,我最近听到很多有趣的风流韵事,不过,都是关于那个皇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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