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氏怔怔地松开手。

“娘,我不去又能做什么?丽正堂是祖宗一手打下来的基业,不能毁于我们手上,现在屋里只有我是男子,我要去。”他道:“我必须去。”

姜梨却很有几分欣赏,虽然叶如风的确看着不怎么成熟,但他能认清自己的责任,却是很难得的品质。关键时候从不退缩,这一点,和薛昭倒很像呢。

“如风,你现在去能做什么?”卓氏阻拦。

她的目光蓦然柔和了起来。

“我去丽正堂。”叶如风道。

“我跟你一起去吧。”姜梨道:“不用怕,我来想办法。”

阿福看着这一屋子的人,不知为何竟然生出几分凄凉。眼下叶大爷和叶二爷都被请到衙门里,叶三爷前去找人也不知现在如何,叶老夫人卧病在床,剩下一屋子的人,叶如风尚且稚嫩,其他人都是弱质女流,叶家的危机来势汹汹,可怎么办才好?

“你……”叶如风正要开口,叶嘉儿已经拉起姜梨的手:“我也去。”

叶如风紧紧握着拳头。

此刻,丽正堂外头正是一片混乱。

卓氏和关氏几欲瘫倒。

街道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周边其他商铺们的掌柜都斜倚着门口看戏。过去丽正堂占着襄阳这块最好的地,生意好得不得了,难免令人眼红。同行相轻,便不是同行,也多有妒忌,眼下见丽正堂倒霉,表面同情,内心却不胜欢喜。

而现在,这个传言已经流传开去。

总见不得人好似的。

叶嘉儿兀地捂住嘴,身为商户的女儿,她清楚地知道,一旦“古香缎会害死人”的传言流传开去,叶家就真的没有翻身的可能。

阿顺拦在门口,他虽然个子不高,但这些年跟叶明煜走南闯北,多少也会些拳脚功夫,也生出一些江湖人的匪气,丽正堂门口这会儿没被踏破,正是因为他指挥着护卫拦着。即便如此,挨着门边的柜子也都被砸了个彻底,地上横七竖八的都是被撕碎的布料,人群群情激动,还不断地有新的人涌来,手里举着木棍棒子。

死人了?

双拳难敌四手,再这么下去,他也快拦不住了……

“听说是因为古香缎的事。”阿福的脸色也有些凝重,“来的老百姓说,穿了咱们的古香缎做的衣裳起疹子,如今襄阳的成衣铺都不接古香缎了,可卖出去的古香缎还在祸害人,前些日子,有人穿了古香缎,没了。”

阿顺心里叫苦不迭,倘若叶明煜在这里还好些,大约也能唬得住人,可叶明煜偏生在这会儿消失了,他一个人纵然再使尽全力,也不可能拦得住不断涌来的人群。

姜梨问:“那他们是为了什么砸店,无缘无故的,丽正堂有没有招惹他们,他们怎么会来找麻烦?”

人群里有大户人家派来的家丁,也有看起来并非富户的普通百姓,皆是一脸愤怒地叫嚣着。

“官差都把咱们老爷给抓进去了,少爷,还报哪门子的关?”阿福哭丧着脸回答。

“叶家人谋财害命,古香缎穿死人啦!”

“哪里来的刁民,敢在丽正堂撒野,活得不耐烦了!”叶如风勃然大怒,“怎么不报官?”

“奸商叶家!叫叶家当家的出来!”

阿福这会儿也顾不得问这话的是谁了,立刻回答:“就是些普通老百姓。”

“叶家人不得好死!”

丽正堂是叶家的产业,襄阳城没有人不知道叶家的,敢来丽正堂砸店,胆子不小。

叶家在襄阳乐善好施,从不坑蒙客人,还是第一次遭此恶名,阿顺听得头晕眼花。有人撩起自己的袖子,让周围人看自己胳膊上细细密密的红疹,引来周围纷纷惊呼,于是砸店的动作越发狂野。

“阿福,”姜梨问:“来砸店的都是些什么人?”

叶嘉儿一行人刚到丽正堂,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可不是。”阿福扯了扯衣裳,“小人若不是个子小溜得快,便不能回府来报信了。那些人砸红了眼,丽正堂的人一个也不许出去。”

关氏和卓氏没有来,关氏去衙门寻叶明煜了,卓氏留在府里等消息,姜梨临走前把从姜家带来的随行侍卫全部叫出来了。

“丽正堂被人砸了?”卓氏差点晕了过去。

幸亏姜梨叫了侍卫。

他一口气说完。

一行人刚刚走到丽正堂,就有人看到他们,立刻道:“叶家小姐和叶家少爷来了!”

“大夫人,二夫人,不好了!”阿福喘了口气,他说这话的功夫,便停了一下,仿佛说话也十分吃力,半晌才继续道:“丽正堂,丽正堂被人砸了,护卫拦都拦不住,掌柜的被人包围了起来,阿顺还在那头护着,那些人进来就砸东西,砸得停不下来,连丽正堂的招牌都给砸了,夫人,您还是去看看吧!”

“呼啦”一下子,人群全都往这头跑过来,来势汹汹,阿顺见状心中暗叫不好,却见姜梨身后的侍卫“唰”的一下齐齐亮出刀来。

姜梨看去,只见阿福衣裳都被扯坏了大半,破破烂烂地堆沓着,脸上不晓得是吃了拳头还是挨了巴掌,青青红红,嘴角似乎还有血迹,头发更是凌乱得不成样子,看样子,像是在哪里与人打了一架。

首辅家的侍卫比叶家的侍卫看起来要不苟言笑得多,拿出来唬人还是可以的,至少看起来不比来叶家抓人的衙门官差差。人都欺软怕硬,见这么多凶神恶煞的护卫,下意识地就顿住了。

“阿福,你这是怎么了?”卓氏大吃一惊。

心有怯意,不敢上前。

二人才将将起身,却见门口阿福匆匆忙忙地跑进来,这些日子他和阿顺都在丽正堂帮忙,府里用不上。

阿顺和掌柜的这才松了口气,要是少爷小姐,还有京城来的表小姐今日在这里出了事,他们做下人的可就难辞其咎了。

“我跟你一起去。”卓氏道。

侍卫们护着姜梨几人往丽正堂里走去,那些闹事的百姓还想跟着,又惧怕侍卫们手里的长刀,只得亦步亦趋地围过来。

“不行,我得去衙门走一趟。”关氏匆匆起身,“府里的护卫怎么可能劝得住老三?老三那个性子……我去看看。”

待退到丽正堂门口,姜梨往门里一看,里头已是一片狼藉。钱掌柜拿着一方帕子捂着额头,渗出血迹,大约是被拿什么东西摔的,看来这些闹事的人打了丽正堂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极有可能。”卓氏有些紧张,“三弟的武功好,咱们府里的护卫都比不上,他一心想着找佟知府算账,想必走得很急……可别是惹了什么祸事,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可不能再出问题了。”

“大家……”叶如风鼓起勇气道:“切莫激动,冷静一点。我是叶家少爷,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谈,叶家不会逃避责任……”

关氏对卓氏道:“怎么去追老三的人还没回来,莫不是没拦住吧?”

话没说完,一个鸡蛋就“啪”的往叶如风头上砸来,被姜梨的侍卫一挡,否则叶如风就会被砸个满满当当。

姜梨对佟知阳这样的人嗤之以鼻,没想到撞上叶家的又是佟知阳,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什么不会逃避责任,你们的古香缎穿死人,你们害了人命,还想赚襄阳百姓的钱?你们赚的是黑心钱,拿的是命债!”

薛怀远还不知道薛昭这回事,只是奇怪后来几年佟知阳怎么不找他麻烦了。其实当时若不是薛昭误打误撞发现了佟知阳的秘密,薛怀远这个县丞能做得了几年还很难说。以佟知阳的心胸狭窄,肯定会找个借口让薛怀远丢官帽的。

叶如风一下子脸涨得通红,过去说起叶家,襄阳人人称赞,他这个少东家自然也是倍受尊敬,可如今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百姓们眼中的鄙夷真真切切,他们讨伐他。

县丞年末要去同知府校评,薛怀远两袖清风,不像其他县丞给佟知阳送银子,佟知阳就故意找薛怀远的茬。薛昭看不过去,想抓抓佟知阳的小辫子,不承想得知了这个秘密,便拿此秘密威胁佟知阳,不让佟知阳再找薛怀远麻烦。

年少的男孩子不曾经历过这种事情,有茫然,也有不解,更多的是一种灰心意冷。没有人愿意相信他,人情冷漠,冷暖自知,可也太冷了。

姜梨的确瞧不上佟知阳,但并非是因为佟知阳只是个知府的原因。这位佟知阳靠着自己的妹夫才坐到知府的位置,也是沾了自己夫人的光。他表面十分惧内,却又在外面养了个外室,还生了个孩子。

叶嘉儿比叶如风年长一些,虽然心疼弟弟,此刻也顾不上安慰叶如风,站出来道:“各位,我不知道古香缎穿死人的说法从何而来,这件事我们还没查清楚。叶家在襄阳城做生意做了这么多年,商誉都是有目共睹,我们不会欺骗你们的。”

虽然早知道这位表妹过去的“丰功伟绩”,但来到叶家的姜梨总是温和体贴,让人觉得和传言中的刻毒嫡女搭不上关系,久而久之,人都会觉得,姜梨脾气很好,性子极软,但这一刻,她说起佟知阳时候的轻蔑,却被叶嘉儿和叶如风真真切切地看在眼中——姜梨是真的瞧不上佟知阳。

可这话立刻被吵嚷的声音淹没了,姜梨甚至看见有人弯腰捡石头子儿,要往叶嘉儿身上砸。

叶嘉儿一愣,叶如风也朝姜梨看来。

姜梨赶紧拉了一把叶嘉儿,让她藏在侍卫身后。

“他只是个知府,”姜梨眉眼弯弯地一笑,带着几分天真的无谓,“我爹可是首辅,就算我站在他面前直呼其名,不管他心里怎么不满意,都只会夹着尾巴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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