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北京。”
“要粮票干吗?”老太太正在扫地。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北京?你知道北京在哪么?”老太太递过笤帚,下命令,“把地扫了!”
这日,家丽一到家就跟老太太说:“阿奶,给我点粮票。”
“何文氏同志,”家丽很严肃地,“你为什么一点都不了解现在的革命现状,我现在是红卫兵,要保卫保卫革命成果,我明天就要坐火车去北京。”
都安静了。
“坐火车?谁给你坐?”
常胜被吵得心里毛躁,一拍桌子,啪,搪瓷缸被震得老高。
“坐车,吃饭,住店都不要钱,去北京接受的接见。”家丽道,“问你要粮票,只是以防万一。”
都说在明面上。家文没意见。家艺却哇的哭了。家欢见老三哭,也跟着不知所以的乱哭。
老太太喃喃,“疯了疯了,这孩子疯了,何常胜!看看你女儿,你女儿要上北京!”
老太太想了想,做主,“还是给家丽打,小孩子都长得快,家丽快成型了,以后穿不上,再下放给妹妹,咱家就这条件,没意见吧。”
美心在里屋听到了,咬断线头,问:“谁要去北京。”
不过刚上小学。常胜对家文另眼相看。
家丽爽快地,“妈,我去。”
家文对这些看得淡。朴素的蓝布褂子,扎两根麻花辫子,清清秀秀简简单单自自然然就很美。“要不给家艺他们织吧,”家文很懂事,“大姐穿小了的给我就行。”
“你怎么去?”
“阿奶,我也要!”家艺虚岁四岁,还是个孩子,但已经知道抢东西了。家艺要家欢也跟着要。她都不知道线衣是个什么东西,但已经知道要抢。资源有限。比如吃饭,家艺有时都抢不过家欢。一抬眼,碗里的菜就被家欢拿了。
家丽解释:“大串联,交通住宿吃饭都免费。”
老太太笑道:“今个儿怎么了,好东西还送不出去了。那给家文添件新的。”
美心两眼放光,“我能去不?”
家丽忙说自己还有,凑合穿。
“妈,你就别跟着趁热闹了,人多,路远,你革命的心情我理解,可是你光有革命的心,没有的革命的身。”说着,瞅了瞅她妈隆起的腹部。美心连忙,“我这就是革命的身,里头也是革命的后代。”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何常胜进屋,吼道:“都别去!”
“那给家丽打一件。”老太太疼大孙女。
家丽道:“你这是封建大家长的吼声,是需要被专政的!”
美心笑说:“妈,我这身材一天比一天走样,算了,旧的还能穿,凑合着,等哪天彻底结束了再说。”说着拿眼瞟瞟常胜。常胜不言语,似乎不想要那么快彻底结束。
常胜怒火中烧,一把提溜起家丽,连拉带扯推她进放煤的小屋,关上门,上锁。家丽一开始倔强,大吼大叫,过了半天,肚子饿了,老实多了。晚饭时间,老太太拿了块菜饼子过去。
老太太凑着天光看棉线,自言自语,“这一批质量好像还不错,七仔够打一件线衣了。”又对美心,“先给你织一件。”
“听话点,就还有饭吃,你革命是一时,在老何家过日子是一世,别跟你爸对着干。”
家文刚开始认字。认不全。只能由家丽拿着传单,站着读:“即日起,全市开始使用‘居民购货证’,我市正式常住人口,不分城、乡每人一张,凭证每人每月供应棉线一小仔。分月定量,全年使用,不能提前购买,隔年无效。”
家丽大声嚷嚷,把《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的一段话送给奶奶:“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
家丽躺在床上,睡眼惺忪,她学著作学到半夜,“能让家文去么?我这困……”老太太隔着被子打她,“点灯熬油,昼夜不分,起来,家文才多大,你是老大你不去谁去。”家丽还不起来。老太太掐她耳朵尖尖。家丽痛得起床。胡乱在院子里洗漱。出门。一会,回来了,购货证七张,棉线七仔,交给老太太。
老太太依旧从容,道:“对对对,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但是,不是还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他饿的慌。你不吃,我拿走了。”
不过,即便社会大变样,老太太也有高兴的时候。这日一早,老太太把刚办好没多久的户口簿拿出来,递给家丽,“去,带着家文一起去把居民购货证领了,顺便了解了解情况,再去把这个月的棉线领了。”
家丽连忙,“我吃!”革命小将在菜饼子面前败下阵来。
家欢端着小碗,小步走来,“还要还要……”刚学会说话,就知道要吃的。常胜看着几个丫头叹气。老太太劝道:“别气馁,美心这不又带来一个么,说不定就是个男孩。”常胜不说话,他不抱希望。
老太太从栏杆缝隙递过去。家丽狼吞虎咽吃了。
“听着挺积极向上。”老太太夹菜到儿子碗里。又道:“大老汤他们没为难你吧。”常胜说那倒没有。
老太太开始教育孙女,“家丽,你现在就算成人了,个子长得老高,脑子也得长!你去北京,我问你,都谁去了?秋芳去了么?”
“田家庵区改为向阳区,大通区改为东风区,谢家集区改为红卫区,八公山区改为红旗区。”
秋芳是家丽永远的参照物。
“区的名字也改?改成什么?”
“她家有事,她弟秋林病了,去不了。”
常胜说:“市属各区马上就正式改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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