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生了闺女,以后总归要出嫁,而且我们是外地过来的,没个男孩,总是难办。”美心推心置腹。刘妈不好再说什么。两个人都有些落寞。同病相怜。
美心稍显宽慰。刘妈又说:“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你知道郊区那长青社吧,妇女们也出工,跟男社员干同样的活,工分男社员记7分,女社员,一样。城里就更是平等了,酱园厂女职工拿的不比男职工少。”
刘妈又问:“还散不散红鸡蛋?”按照风俗,生了孩子要给街坊四邻散红鸡蛋。美心为难:“哪还有鸡蛋,人都吃不上了,不过大老汤生儿子的时候散了,我们不散,常胜又该遭闲话,可实在是没有。”刘妈道:“我给你弄几个来,就是小点儿。”美心还没来得及道谢,刘妈就转头出去,一会,真弄来十来个蛋。的确小点。
刘妈第一胎生的也是女儿。
美心望蛋兴叹:“人吃不上,鸡肯定吃不上,人吃不上就生女孩,鸡吃不上就生小蛋。”刘妈打趣,“生了孩子把眼也生拙了,这哪是鸡蛋,老家小河边树丛里常有的。”
“赶明上班,大老汤家的和朱德启家的,还不知道怎么起哄呢。”美心能预感到。刘妈说:“谁家的事谁家管,别人再说,也只是嘴上说说一阵风就吹过去了,这不还有我陪着你呢么。”
“鹌鹑蛋?”
“别这么说。”刘妈劝她。
“鹌鹑蛋不带花纹的?”
“有什么用,以后还是人家人。”
“那只能是瘦鸡蛋,乡下鸡蛋,个头比城里的小。”
刘妈笑道:“选优点长的,眼睛像常胜,脸型像你。”
“是斑鸠蛋。”刘妈揭晓谜底。美心说你自己留着吧,回头你们家那口子知道,怪你擅作主张。刘妈叹,说我还不想擅作主张呢,行么?他一年到头出差,说是在外贸,是个好单位,可他不像老何,自己有个手艺,是做活的,他就是个在外面跑的,家里只能靠我一个人。话题太沉重。刘妈不给自己添堵,点到为止,又问美心有没有灰锰氧。染蛋用的。
月子地里,刘妈来看美心跟孩子,扒拉着小被褥,逗逗她,“这孩子真会长。”美心不懂她的意思,看她。
“家里好像有一点。”
“吃饭!”常胜脾气又上来了。
“我给你拿点来。”刘妈热心。美心说你怎么什么都有。刘妈说是东风化肥厂的朋友给的。“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可不就是这样。”刘妈教育美心。
“我不叫招弟,我也没招弟,只招了妹。”
没几日。美心上班了。还是老岗位,拿着个大棒子和huo第四声酱油缸子。斑鸠蛋统共就十来个。大领导是要散的,小组长也得给,再给好朋友。下了班,兜里只剩两颗。到坝子上遇到刘妈,她也刚下班。刘妈在橡胶二厂做工。“给你一个。”美心追上刘妈,放进她兜里一个。“跟我还客气。”刘妈笑说。
老太太笑说:“吃饭吧,当初你就应该叫招弟的。”
“不怕我们家的霉气就收着。”美心说,“我留了一个,自己吃,光顾着散给别人了,鸡屎味都没雯到。”
家丽说:“这个名字不好,不像女孩名字。”
“我跟你一样生女儿,谁看不起谁。”刘妈劝解。美心道:“还是不一样,你们家老张有哥哥有弟弟,大伯哥不是生了儿子么,你压力没那么大,常胜几代单传,非带把的不可,我问他,一天到晚单传,你要传什么,一穷二白有什么可传?他说他一手做皮草的手艺没得传。就他那手艺,哼。”
常胜解释:“弟弟的弟,招来一个弟弟。”
大老汤家的冷不丁从后头上来,远远地,她就瞅准了美心的小动作,她的厂子在美心的旁边,做味精的。美心小范围散鸡蛋的事,已经传到她耳朵里。她上前一步,从美心口袋里掏蛋。
美心识字不多,老太太更是不识字,都问哪个弟。
探囊取物。一探一个准。美心和刘妈唬了一跳。
常胜又说:“家文是学名大名,小名叫招弟。”
“搞什么!”美心不高兴。
一家皆说好。老二便叫何家文。
“就等着你这红鸡蛋呢。”汤婆子嬉皮笑脸。
一家四口吃饭。老二摆在屋里头。吃着吃着,常胜放下筷子,自言自语道:“文文静静,秀秀气气,叫家文,老二叫家文。”
“给我,”美心说,“家里还有,回头拿给你。”
“吃饭!”常胜不想再听。他是一家之主,在外头受气,在家里,他还是有绝对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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