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换的声明是在第三天晚上出的。

针对游心工作室发布的同性恋新闻通稿,恰好卡在72小时处理时间的节点上,经由公司相关账号发布,很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莱恩以“澄清近日关于我司签约演员姜换的相关消息”为标题,为了回应游心精心剪辑的短片,内容也是一段短视频。

手机竖屏拍摄,地点看着像个摄影棚,偌大落地窗外,星岛的地标建筑伊丽莎白港及其沿线建筑耸立。

星岛、拍摄,这些都说明姜换还在工作中,并未被这些狗仔们煽风点火的内容影响事业。他穿一件深棕色高领毛衣,标志性长发被剪到了及肩长度,让本来凌厉的面部轮廓也不再十分锐利,眉钉,耳环,契合姜换一如既往特立独行的气质。

他眼神淡漠,正对镜头时丝毫没有许多人臆想中因为丑闻而丧失神采。

“聊两句?”画外音是个听着干练的女声。

姜换说星岛话:“好啊。”

女声问他:“获得金橄榄的最佳男主提名,心情怎么样?”

“还行。”

女声带着笑:“最近有人说你是同性恋,是不是因为类似角色演多了啊?”

姜换的目光不闪不避,眼角弯了弯,是个不怎么有感情的冷笑。虽然没正面回答,神态却明晃晃地告诉镜头前的人,这些都和你们没关系。

女声又问:“游心工作室的视频你看了吗?和你有关的。”

“看了。”姜换简短地说,“拍得不错。”

“我们观众都想知道,你和视频里那个男生是什么关系?”女声还顺势给了姜换一个台阶,似乎有意引导,“其实现在大环境宽容了很多,我相信如果是已经确定的关系,大部分朋友也会选择理解你的。”

片刻嘈杂,似乎电流声搅乱了姜换的理智,他皱了下眉,接着没怎么犹豫,自然而然地说:“没有,不像说的那样。”

“那只是一次美丽的邂逅。”

视频播放结束。

评论区迅速分为了两派开始嘴仗。

一边指责游心工作室借题发挥,继而翻旧账,旨在让大家相信这群狗仔只想博人眼球,胡编乱造,连基本的道德底线都丢了;另一边则持续阴阳怪气,说都美丽的邂逅了,姜换算不算默认了自己是个同性恋——至少也是双性恋——还想在圈内混,这是打算抱谁的大腿啊?该不会是他恩师许为水吧?

还有少数浑水摸鱼的,质疑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肤浅,猜测该不会姜换真不想否认,难道这段感情是真的?至于分没分手又另说,还有个当事人怎么一直不吭声?既然都被曝光到“地名+学生身份”了,赶紧出来蹭一波大的,捞他一笔就跑!

另存些许异类,在炮火纷飞的网络骂战中把视频来回分析,肢体语言,小动作,然后偷偷摸摸地拉了一个小群,表示:嗑一下。

……

翻天覆地的骂战成了金橄榄颁奖典礼正式开始前最大的热门话题,与之相比,这一届很有分量且竞争激烈的战况都不值一提了。

距离星岛千里之外,再看了个蒲子柳发给他的笑话合集,喻遐放空脑子发笑,笑完后再次自虐般地点开了视频。

不知看了多少次,连姜换第几秒眨眼都滚瓜烂熟。

即便如此,在听见他语气轻松浪漫地定义他们是“美丽的邂逅”时,心脏依旧开始抽动。不怎么感到痛,只是酸胀,像被揉捏得麻木了,但仍会面对消极情绪给出反馈。这些反馈是神经与身体最直接的应对方式,和感情已经没有关系。

喻遐苦中作乐地想:这算不算姜换最后给了他一个回答?

至少,姜换给他们的定语是“美丽的”。

蒲子柳和袁今自从看到视频后好几次在自己面前欲言又止,喻遐猜,他们可能想问姜换为什么对他残忍,单方面就隔断了全部。

但喻遐一点不怪姜换,本来就应该这样。

他清空了被姜换知道的那个小号里的全部内容,互联网时代没有隐私,既然决定从姜换身边消失,就不能留下半点被有心人利用的线索。

不过到底没舍得注销。

因为他还有和姜换的私信呢。

换了手机都不会消失的,他们最开始的交集与对话,他的珍视、喜欢、暗恋。

喻遐舍不得。

袁今问喻遐要不要喝点酒,喻遐拒绝了,他和蒲子柳忧心忡忡,但到底不方便留下过夜,让喻遐答应“有事一定打电话”后,两个人这才离开了。

等他们走得看不见,喻遐呆坐了会儿,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土陶的酒瓶。

连这瓶酒,也是姜换留给他。

临水镇上酒家自酿的私货,名气很响但不对外售卖,杨观凤仗着是老板的远房亲戚大家又当了多年邻居,一直紧紧地盯着酒家。过年前私酒出窖,她软磨硬泡,最后强行买了两瓶,一瓶给彭新橙和自己解馋,另一瓶就寄给了时不时留宿东河的姜换。

姜换收到时很惊喜,不过他在戒酒,转送给喻遐,让他春节和家里人一起喝。

那时喻遐觉得这是好酒,全部给喻庆源一点都不留给姜换,好像哪里不太好,于是说要不等拿了什么三金影帝再来开,到时候把叔叔婶婶叫来一起喝了。姜换笑他不想点实际的,但最后也没反对。

酒就这么放在了喻遐家,现在,喻遐又难受,又委屈,一点也不想看到它了。

那喝掉,他一个人也能喝掉。

临水的土酒存满冬天,拔开瓶塞,一股馥郁浓香扑面而来。

入口时鼻尖好像嗅到了一整个雨季的芬芳,野草生长着,所有的花朵开到最盛,零落而下,酿出微甜的苦味。

这点复杂的味道让人忍不住追逐那点不易察觉的甘甜,于是一口吞下,热意瞬间以喉咙为起点一路沸沸扬扬地烧到了胃里。辛辣涌向舌尖与眼角,熏得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

但还没擦干净眼角的一片红,酸涩去而复返,成为最后的尾调。

很过瘾,很过瘾。

好像那场梦如果变成一杯酒,就应该是眼前这一杯,什么味道都有了,又都不够满。喻遐还有遗憾,还有愧疚,还有不甘心。

接连不断一杯一杯地灌自己,喉咙干得喝不下去,就再来大半杯冷水。喻遐想,他一定会醉的,以前连喝酒都很少,更没有醉过,不知道醉是什么感觉?他恍恍惚惚,暗自说:“醉了能做梦吗……?”

做梦了,那梦里能有姜换吗?

哪怕知道答案,他也好想问姜换一次,“当时我妈妈去找你,为什么要顺着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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