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想要确认他的忠诚吗?但他现在满身的伤,还有不惜性命将拉斐尔从加莱带出来的行为,都证明了他对教皇的忠诚不可辩驳。

莱斯赫特隐隐觉得异样,可他说不出来究竟异样在哪里。

他安静了片刻,谨慎地说:“如果这是您的命令。”

拉斐尔仿佛极其快速地冷笑了一声,他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了,这个新的发现令他心中冰冷,莫名的怒意让他坐直了身体,抓过桌上的铃铛用力摇了两下。

站在远处花园里的侍从迅速走过来,躬身等待冕下的命令。

“去拿一份空白手令状。”

教皇宫的修士执行力一向很高,空白的羊皮卷很快连同特制的笔墨一起送到了拉斐尔面前,羊皮纸上烫着教皇百合、忍冬和荆棘组成的暗纹,抬头用镀金的花体字写着“圣主牧首翡冷翠及万国之君教宗圣西斯廷一世圣令”。

这是教皇下达的官方文书,象征着教皇的绝对命令。

拉斐尔抓起羽毛笔,在墨水瓶里蘸了两下,那双冷淡的眼睛望向莱斯赫特,教皇的声音很轻,但其中蕴藏着风雷一样可怕的力量:“这就是我的命令,你真的要接受吗?”

羽毛笔的金笔尖落在了纸面上,显然一等莱斯赫特点头,就会在纸上书写下这个可怕的命令,莱斯赫特的瞳孔微微一缩,他看出来拉斐尔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真的要这么做。

“请您再考虑一下,”骑士长终于劝道,“您知道他们都是无辜的,这个命令会让您的名声蒙受污垢——”

“我不需要你为我考虑,你只要回答我是否接受它。”拉斐尔无情到近乎冷酷地打断了他的话。

于是骑士长沉默了一会儿,缓慢地说:“骑士团尊奉冕下的一切命令。”

啪一声,拉斐尔感觉自己脑子里某一根理智的绳索瞬间断裂了。

没有人能否认莱斯赫特的高贵品德,他从来都是骑士典范的最佳代表,怜悯弱小、守护正义、勇于献身、虔诚忠实、永不怯懦。

但他却会将自己信仰的准则,放到教皇的命令之后——在他万分确定这命令的不合理时。

他效忠的,是自己的准则,还是圣利亚的宝座,抑或宝座上的拉斐尔?

在最狂妄的梦境里,拉斐尔也不曾妄想能够获得这样压倒一切的偏爱与信仰,正因为拉斐尔清楚地知道骑士长有多么正直,所以他才确定自己能够以自己的方式掌控住骑士团的力量,一个有原则的人是多么宝贵啊,拉斐尔既恐惧又敬佩,他希望莱斯赫特永远这样刚正,像一个永不倒塌的道标在这个昏暗的世界熠熠生辉。

他期盼莱斯赫特是第三种人,但他不得不承认骑士长应该是第一种人——那也挺好的,一个好人,有谁会不喜欢呢?然而现实告诉他,莱斯赫特却是第二种人。

生活从来不眷顾他,拉斐尔再一次认清了这个事实。

我以为……我可以有一个能够稍稍信任的人,拉斐尔看着莱斯赫特,在心中说,不过这似乎也就是“我以为”。

在很短暂的那么一点点时间里,莱斯赫特恍惚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一场无声无息的崩溃,教皇从来都运筹帷幄镇定自若的眼睛里泛着一层薄薄的水光,但在他下意识想要仔细去看的时候,一切又都好像只是自己的错觉。

“……你明明很抗拒这件事,”拉斐尔松开手,让鹅毛笔落在桌面上,笔尖的墨水淋淋漓漓地在纸面上拖拽出一道混乱的深绿,“但你还是接受了我的命令——我有点好奇,如果此刻坐在圣利亚宝座上的人不是我,你也会毫无疑义地接受来自他的所有命令吗?只要那是一位冕下?”

莱斯赫特的瞳孔猛然紧缩,他立刻就要反驳,哪怕他现在还没有完全理顺自己复杂的思绪,可是拉斐尔比他还抗拒听见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他出声前,教皇先一步笑起来:“抱歉,阁下,开了一个不太好笑的玩笑,请忽略这个问题,也请宽恕我无聊的游戏,我绝不会让你去做那样残忍的事情——您是忠贞正直的骑士,不应该投身于那样愚蠢邪恶的杀戮。”

他在笑,可是眼里并没有什么笑意。

拉斐尔得用全身的力气克制住自己想要站起来逃离的欲望,没关系,他对自己说,只要他还坐在圣利亚的宝座上一天,莱斯赫特就会效忠于他一天,这样看起来,对方效忠的到底是冠冕还是人,又有什么区别呢?而他注定会像恶龙守护自己的宝藏一样,为了活下去而将所有觊觎冠冕的人推入深渊,那么这就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我会是一个值得效忠的人,拉斐尔对自己强调,像是一个催眠,我需要莱斯赫特,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去寻找全心全意的忠诚本来就是可笑的事,而至少我知道了莱斯赫特想要什么。

我会给他一个他梦想里的圣座。

拉斐尔擅长这个,扮演出别人想象里的形象,获取他们的爱戴和追随。

我要忍耐,拉斐尔低下头,双手在衣袖里握紧,手指上因为过分用力而泛起了缺血的青白色,我要忍耐,我不能……杀了他。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杀意和愤怒十分无理,莱斯赫特从来没有欺骗他,他此刻的被欺骗感完全来自于自己的误判,他将莱斯赫特看得过分高,可以说给对方戴上了圣人的光环都不为过,他希望他独立、正直、不畏强权、永不屈服、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于是当发现莱斯赫特也不过是一个有自己想法的凡人时,他就无法接受了。

但说到底,莱斯赫特根本没有做错什么。

他究竟在莱斯赫特身上看到了谁?

那个死掉的拉斐尔吗?

莱斯赫特想要说什么,他觉得拉斐尔的“解释”让他有点无法接受,可他的确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拉斐尔也并没有说错什么,他的确虔诚地效忠着圣利亚宝座上的人,莱恩六世时他刻意低调处世,就是不想接受那位圣座的命令,他身为骑士团团长的身份让他无法拒绝冕下的指令,但是作为一名骑士,他并不喜欢那位过分贪婪的教皇,于是只能用这样隐晦的方式让教皇不要想起他。

冕下并没有说错什么,莱斯赫特反复将拉斐尔的话想了两遍,这话很尖锐,到了有点难听的地步,但也……真的没错。

莱斯赫特看拉斐尔脸上露出了困倦的神色,识趣地站起来告退,等骑士长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拉斐尔躺在椅子上,没有睁开眼睛,轻声说:“想要监视骑士团的团长是不是很困难?”

明明是看起来空无一人的喷泉花园,在他这句话落下之后,树荫里出现了一个修长挺拔的人影,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听见拉斐尔喃喃自语般的问话,深蓝的眼睛看向莱斯赫特离开的方向,眼神里闪过一丝杀意,但在对拉斐尔说话时,声音还是柔和得不像话:“不,只要您下令,我可以为您做到,哪怕是杀了他。”

拉斐尔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声音轻如耳语:“嘘——不要说这么容易让人误会的话,我并没有这样血腥残暴的想法。”

和亚述、加莱的局势已经紧绷到一触即发,掌握着骑士团的莱斯赫特,是拉斐尔手里不容忽视的一股重要力量,这位骑士长是天生的军事天才,没了他,拉斐尔上哪里去找一个这么优秀的将军?

为此,他可以忍受一个无法完全掌控的人,一个永远不会彻底效忠他的人。

只要他小心一点,始终待在教皇的宝座上,他们之间的分歧就只会隐匿在深海之下,成为永远不会出现的影子。

在教皇终身制的时代,这几乎是没有任何风险的。

拉斐尔用这样的说辞安慰自己。

与此同时,他也隐约明白了尤里乌斯让莱斯赫特过来的原因。

是想要说明什么呢?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没有人会真正的理解、靠近拉斐尔吗?

真是愚蠢的证明过程,难道他还以为拉斐尔是多年前那个傻乎乎地寻求爱意的孩子么?明明亲手教出他的尤里乌斯比所有人都知道,拉斐尔和他一样擅长权衡、选择、隐忍,在该退让的时候他们永远比谁都退得快,又是什么让尤里乌斯忽然开始伤春悲秋了?

在花园的那次见面后,拉斐尔和莱斯赫特的关系并没有任何的疏远,相反,教皇比之前更加青睐骑士长阁下,对他的“宠爱”甚至一度超过了对秘书长,教皇宫的人很快嗅到了新风向,顺应着主人的意思,将荣光和称颂送给了低调了多年的骑士团。

两个月后,沸沸扬扬的传言让亚述打成一锅粥的各位“萨尔贡皇帝们”坐不住了,女王留下的遗嘱确凿无疑地证明了翡冷翠教皇对亚述的合法继承权,他们于是联合起来,先一步向教皇国发出了声讨,要求教皇对此做出解释,要么根据教义维持教皇的纯洁性,放弃对亚述的继承,要么承认自己的贪婪,直接开战。

一个很蠢的声讨,也从侧面反应了他们的慌乱。

拉斐尔没有理会这份乌烟瘴气的联合声讨。

他在等待加莱的反应。

亚述的混乱从来不是问题,能够令他心生疑虑的只有搅屎棍一样的弗朗索瓦四世。

而那位加莱的疯癫小皇帝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加莱向亚述宣战了,以“皇帝宣布对他的合法领土的统治”为名。

这简直比翡冷翠教皇空降亚述王位还令人感到离谱。

首先对此表达疑问的就是罗曼。

我们的女王、亚曼拉陛下的亲生女儿都还没有对亚述王位展现任何想法,怎么就轮到一个还没成婚的未婚夫发表继位宣言了?!

更何况桑夏女王早就宣布了放弃对亚述王位的继承权,心甘情愿地承认拉斐尔的统治合法性,这继承顺序怎么也轮不到她的未婚夫头上吧?!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小皇帝就是这么不要脸地忽略了其中的所有逻辑——也许他只是想要一个得到亚述的理由,不管这个理由多么站不住脚。

拉斐尔对此毫不意外,同样的,对于罗曼仅仅是表达了口头谴责而没有任何实际行动的反应,他也并不感到生气或是不满。

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复杂,拉斐尔想要争取亚述,桑夏也要为自己的罗曼考虑,她不可能为了拉斐尔而轻易地宣布与加莱的决裂,至少目前,维持和弗朗索瓦四世的婚约对罗曼利大于弊。

这些复杂沉重的考量暂时被拉斐尔放到了一边,他需要先接受波利医生的手术评估,以及和阿淑尔再见一面,有很多关于女王的事情他还没有弄清楚,包括女王遗留在翡冷翠的一些隐秘的遗产。

没想到吧!完全和你们想象的不一样的走向!

拉扯!沦陷之前先拉扯!

我前面一直很少写骑士长,就是因为这个人物实在太典型又太不典型了,他既有自己的坚定的准则,又因为这个准则而虔诚地追随教皇,他信仰的是作为道标的“教皇”,而不是某一个人,这就和拉斐尔有本质的矛盾了,拉斐尔是那种绝对的灵魂派——爱我就要穿过我的一切爱我的灵魂,不管我是丑恶还是扭曲……于是莱斯赫特踩大雷笑哭】不过骑士长究竟是怎么想的……纯洁的处男自己都不知道呢邓校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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