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掀起了一场狂热的风潮。

这股风潮要追溯到一百多年前,那个纵横四海的强大教皇国还存在的时候。

作为世界的信仰领袖——同时也是实际意义上的政治巨头,教廷的崛起路程并不那么一帆风顺。

在教廷藏书室最为禁忌的书架上,摆放着关于教廷崛起的简短记载,教历元年,传说那是圣主在人间的化身诞生的那一年,但是难道没有人疑惑过,在教历元年之前,在教廷尚未存在的时候,世界是怎么样的吗?

古老残破的牛皮上记载下了残酷赤裸的事实,那时候的信仰是一个混乱又含糊的词汇,所有人都能借它为自己牟利,各种宗教、教派像是蔬菜粥里炖煮软烂的菜叶子和米粒一样,黏黏糊糊地搅合在一起,它们贪婪凶狠地彼此撕咬着,去争夺信徒和他们手中的财富,而教廷——当时还没有这个名字,也不过是其中的一员。

但是他们其中出现了一些聪明人,还有一些特殊的天才——窃贼,魔术师,特立独行的医生,以及诡辩家。

这些职业诞生的时间比强大的古罗马帝国都要早得多,他们走到了一起,在困顿的生活中,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也许只是为了获得生活所需,也许只是为了打发漫长无聊的枯燥时光,总之,他们中有人灵光乍现,说出了一句改变世界的话——或者是谎言。

“让我们来创造一个神吧。”他们说。

一千年后,建立在这个谎言上的教廷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他们宣扬圣主的神名,将祂的光辉散播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而当叙拉古半岛成为了神的附属之地,所有国王都匍匐在教皇的座位下,每个君主的继位都需要得到教皇的认可才算是合法,一切财富和利益都彻底瓜分完毕,人们将目光投向了遥远海洋的东方。

亚述的铁骑已经征服了黑海尽头的大陆,他们的虎视眈眈地望着叙拉古半岛这一边,而他们信仰的教义在漫长的时光里拥有了和教廷一样的威慑力,甚至亚述民族特性里高度的侵略性让他们蠢蠢欲动地向黑海伸出了手,这就像是两头正值壮年的猛虎的对视,它们终有一天要分出胜负。

在众望所归之下,圣座上的君主发动了一场席卷整个叙拉古半岛的战役。

历史将这场规模浩大、延续了近半个世纪的战争称为“神圣之战”。

战争的刀锋对准了黑海那边的亚述,以清除异教徒、宣扬圣名、拯救苦难人民为旗号的战争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骑士团举着教廷的金色百合旗帜,跋山涉水奔赴大海,沿途的不断汇入来自其他国家的士兵,国王带着卫队、公爵领着亲卫、领主带着骑士……这是一场整个叙拉古半岛的狂欢,世俗和神圣在这里奇异地融合统一了,所有的分歧和矛盾都在更为庞大的利益前烟消云散,他们的目标只有那个流着黄金与蜂蜜的丰饶帝国。

长达半个世纪的“神圣之战”并没有得到确凿的胜负结果,但它为教廷和叙拉古半岛带来了大量的黄金和矿产资源,进一步推动了教皇国的科技发展,汽灯、铁路在这个时候被发明出来,并迅速走入富贵人家,蒸汽甲胄也是在这时拥有了大致的雏形,成为了战场上战无不胜的杀人利器。

借助“神圣之战”,教廷迅速成为了叙拉古半岛毋庸置疑的精神领袖,没有任何一位君主敢于直面教皇的权威,在那时,从翡冷翠发出的命令比国王的命令更加有力,教皇切实地为人们带来了能够果腹的食物和使生活更为舒适的财物,哪怕是最偏远的乡村,人们爱戴圣座也如同爱戴自己的父亲,他们可以不知道现在坐在王座上的人是谁,却绝不会不知道翡冷翠教皇的圣号是什么。

不仅是参与战争的底层士兵,那些贵族们从中获得的东西更是难以计数,很多贫民通过神圣之战跻身绅士阶层,而权力的洗牌也让许多人站到了更高处——在这个世纪还活跃在舞台上的大人物们,大多都是那场战争里的获利者。

理所当然地,他们迫切地希望,再经历一场这样的战役,好让他们从中获取如同先祖一般的辉煌荣耀。

和之前的神圣之战不同,他们现在不需要面对一个统一的、强大的亚述帝国,他们的敌人正史无前例地衰弱,那个国家混乱、四分五裂,但它拥有叙拉古半岛望尘莫及的丰厚资源,帝国积攒了数百年的黄金、矿产就像是蛋糕上的奶油一样吸引着他们,那庞大的财富足以让每一个理智的人神经错乱。

更不用说,他们现在还拥有了正当的出兵理由——这是催促他们踏出那一步的决定性因素。

“这一定是圣主的旨意。”有人在家中的宴会上高昂地宣称。

这句话很快成了许多人的共识。

衰弱的敌人、丰厚的财富、恰当的理由,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简直到了不伸手去摘取果实就是不知好歹的地步了。

“到亚述去!”这个口号开始在教皇国传播。

“我们要神圣之战!我们要洗刷过去的耻辱!”这是无数人的应和。

尤里乌斯捕捉到了这股狂热风潮的异常,它原本出自他的手,但有另一只手正在背后煽风点火,那个人巧妙地提出了神圣之战,将他原本想潜移默化给人们种下的“亚述与教皇国亲如一家”的概念扭曲成了仇恨和战争,而在利益的推动下,战争显然比什么亲如一家更得人心。

想要阻止拉斐尔同时拥有教皇国和亚述的,想也知道是谁了。

尤里乌斯冷笑一声,没有理会这些疯癫的呓语和狂热的呐喊。

他沉思了一会儿,镜片后深紫的眼瞳中泛起冰冷的潮水,这潮水属于那个一手将流放地的弃子送上教皇宝座的波提亚大家长,割裂了所有稀薄的情感后,里面只有将每一寸利益都切割出来摆在天平上细细斟酌的冷酷。

如果现在有人在这里,他们将会发现,这个眼神与圣座上的君主是那么的相似。

尤里乌斯打开抽屉,从中抽出一张厚实的信笺,将羽毛笔在孔雀绿色的墨水里蘸了蘸,在纸上落下一行流畅华丽的花体字,特质的邀请函纸页打得很厚实,墨水很快渗入了纤维里,尤里乌斯在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盖上私人印章,抬手敲了敲桌上的金质铃铛。

门口立刻传来了脚步声,尤里乌斯头也不抬,将邀请函放在桌面上推过去,对自己的秘书说:“撒上金箔,下午送出去。”

他等了一会儿,边上没有任何动静,信函没有被拿走,也没有传来秘书的应答声,尤里乌斯的手一顿,缓缓从文件里抬起头,沉凝的目光投向来人,眉尖一蹙,旋即换上了矜持冷淡的笑容。

“……骑士长阁下。”

尤里乌斯垂下眼皮,眼神快速扫过莱斯赫特的身体,判断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然后礼貌地询问:“您看起来还不到适合下床的时候,很抱歉我没有及时去探望您——但是我想您应该收到了波提亚家送去的慰问品——医生怎么说?”

他的措辞客气而温和,是教皇宫秘书长最惯常用的那一套话术,用在所有场合都不算失礼,尽管在没人能看见的地方,尤里乌斯的手已经搭上了腰带——那里面有一把锋利的匕首。

不是他疑神疑鬼,而是莱斯赫特现在的样子实在太过异常,哪怕是熟知骑士长本性的尤里乌斯都忍不住为之惊愕。

莱斯赫特的伤还没好,这是很显然的,尤里乌斯在看护高烧昏迷的拉斐尔时候,也接到过骑士团团长的医生的报告,对方肯定地说骑士长身上有很多伤口,虽然因为骑士长的良好身体素质,这些伤都构不成致命因素,但也足够让他在床上躺一个月。

而现在才过了半个月,完全不到莱斯赫特能够下床自如行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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