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兰特站在门口,抱着双臂,手指有节奏地在肘部敲打,默数到一千的时候,费兰特站直了身体,盯着那扇紧闭的门,镶嵌着打磨光滑的贝母和宝石的大门隔绝了所有声音,里面自成一个独立的世界。

费兰特再度按捺下焦躁的心情,重新开始计数,数到第二个一千时,他听见房间里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噪音,像是什么东西砸落在了地上。

费兰特迅速转头,抬手就要推门,在最后一刻才勉强捡回了自己的理智,转推为敲:“圣父,您有什么需要吗?”

里面紧跟着传来了教皇低沉凌厉的声音:“不用。”

声音自然流畅,好像没出什么事。

费兰特从这句简短的话里判断出了教皇此刻的心情或许很糟糕,那个女人究竟带来了什么消息?

掌管着无数黑乌鸦的男人心念急转,隐约猜到了点什么,不由得心中微惊,随即而来的就是更大的困惑。

如果……如果真的是女王出了事,为什么她的女官会第一时间来到翡冷翠,而不是去往罗曼?

费兰特微微眯起眼睛,深蓝的瞳孔中闪过深思。

与他一墙之隔的房间内,阿淑尔正单膝跪在教皇面前,拉斐尔低着头,将手放在她肩上,像是在配合着她的动作去看她从怀里拿出来的东西。

如果忽略他此刻指缝里闪烁的寒光,这绝对是一幅非常和谐的景象。

那声瓷器滚落碎裂的声响正是刚才阿淑尔下意识想要起身时,被拉斐尔强行按下,在混乱中不慎撞倒了旁边细长的装饰花瓶导致的。

滴答滴答的钟声不紧不慢地走着,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在这种过度的静谧中逐渐绷到了将要断裂的边缘。

几分钟前,在费兰特数到第二个九百五十六时,原本正在讲述女王最后场景的阿淑尔忽然说:“陛下希望我转交给您她留下的遗嘱,这是经过她签字的最后一份遗嘱,具有最高法律效力。”

拉斐尔轻轻挑起眉头,他眼尾还带着一点潮红湿热的绯晕,湿润的淡紫色眼眸里泛着粼粼的波光,脸颊和脖颈的皮肤因为情绪的大起大落而泛着桃花尖瓣似的淡粉,甘甜剔透得让人忍不住心猿意马。

阿淑尔走近拉斐尔,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像是之前无数次在女王面前跪下一样——然后将手伸进了怀里。

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到了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对方的脖颈。

“有一个问题,我有点好奇,”拉斐尔突然说,“——你为什么要背叛她?”

在这句话落下的一瞬间,拉斐尔和阿淑尔同时出手,但阿淑尔刚才下意识地将注意力放在了拉斐尔的问题上,动作慢了一步,于是她的手还未完全离开衣襟,教皇已经按住了她的颈侧。

女人转了转眼睛,颈侧的皮肤传来令人战栗的寒意,余光里瞥见一抹森冷的银白。

年轻的教皇手里是一柄细长纤薄的袖剑,尖锐的刀锋从袖子里弹出,从指尖探出危险的三寸冷锋,正正好抵着阿淑尔的颈动脉。

“我向阿斯塔西尼亚女士学习了人体结构,虽然学得不怎么精通,但是只要我的手再往前一点,您漂亮的脖子就会溅出喷泉一样的血流,我希望您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两双相似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如出一辙的冷漠和坚硬。

阿淑尔短促而快速地微笑了一下,腰背毫不犹豫地向上发力,同时狠狠伸手扣向拉斐尔的脖子。

但是拉斐尔完全没有被她的突然暴起惊到,正如他方才所警告的一样,他没有任何迟疑和踌躇,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将刀锋横切,这一下如果切实了,足够将阿淑尔半个脖颈给割开。

然而刀锋接触到的并不是温热柔软的人体皮肤,而是某种坚硬的物体。

阿淑尔巧妙地用斗篷肩头的布料挡了一下锋利的刀刃,手臂带倒了一边的装饰花瓶,那件斗篷里似乎缝着金属片,让拉斐尔的刀打滑了一下,险而又险地擦过颈侧的皮肤,只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过了几秒,那道伤口里才缓慢地涌出细细的血迹。

瓷器滚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旋即是门口费兰特紧绷的询问。

拉斐尔的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阿淑尔,随口将费兰特应付过去,他们此刻依旧保持着极近的距离,但没能在刚才的突然发难中获得优势的阿淑尔已经彻底处于下风,教皇的刀经过了一次失误后显然不可能再给她留下逃脱的间隙。

阿淑尔静默地单膝跪在那里,半晌才说:“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动手。”

动了动肩膀,感觉到湿润的血正在缓慢浸透肩头的衣服。

“是吗,显然您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拉斐尔轻声回答,“秉承圣主之名,我从不说谎。”

阿淑尔仿佛是被逗笑了一样,严肃的脸上出现了一点揶揄,这让她看起来鲜活了很多,女人用眼角瞥了一眼颈侧的刀刃:“圣主?圣主教祂的代言人在袖子里藏袖剑?这位圣主看起来可不是一般的不拘一格。”

的确,谁能想到,教皇的衣袍下藏的不是福音书和圣荆棘牧杖,而是刺客爱用的袖剑呢?

这种低劣、隐蔽、血腥的武器,无论如何不应该和圣洁光明的宗座放在一起。

拉斐尔淡淡垂下眼帘,没有正面回答,避重就轻道:“可是它现在就派上用场了不是吗。”

阿淑尔沉默了一下,抬起眼皮,在那极短的静默中,她眼里仿佛有盈盈的泪光一闪而过。

“你这些年,过得很辛苦,是不是?”她轻声说。

这近乎于母亲的关怀令拉斐尔愣了一下,握刀的手瞬间紧了紧:“请您不要转移话题。”

事实上,从他再次在这个世界上睁开眼起,他的袖子里就永远有一把未曾示人的短剑,这把剑在他出行时绑在他袖子里,在他睡觉时压在他枕头下,哪怕是洗澡,他也不会将它扔远。

真是悲哀,他明明坐拥一个世界和亿万信徒,却像是个在夹缝里卑微乞活的可怜虫。

“好吧,”阿淑尔不再说下去了,“但是我需要重申,我并未背叛女王。”

她冷静地重复,每个词都像是从齿缝里经过千百遍咀嚼,啃啮着血肉被喷吐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杀意:“在这个世界上,唯有我绝不会背叛她。”

拉斐尔对她的剖白不置可否:“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阿淑尔和亚曼拉分头带领两支队伍前往新营地,为了照顾大病初愈的女王,阿淑尔带的人更多,担负着清扫前路的先锋之责,可就是在她清扫过的路上,出现了围困女王的军队——这么多人是怎么绕过阿淑尔的扫荡的?

拉斐尔并不知道她们的行军计划,他只是凭借着自己朴素的政治斗争经验,发现了一个问题,作为亚述正统君主,亚曼拉的死绝对会引起轩然大波,她留下的政治遗产丰厚到旁人难以想象,光是一个亚述王位就足够让人争得头破血流,哪怕有着远在罗曼的女王亲生血脉的存在——哪又怎么样呢?

只要先一步将那些六神无主的军队握在手里,谁都能成为下一个敕勒拜拉额图!

要发动政变,最重要的并不是将同样蠢蠢欲动的敌人铲除,而是彻底清剿掉老主人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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