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仰着头,淅淅沥沥的水从大理石门廊上的雕塑往下流,水珠里折射出七彩的炫目光芒,看久了会给人一种头晕目眩的奇怪感觉,仿佛喝了酒之后醉醺醺的大脑,飘飘然要带着灵魂向上起飞。

教皇宫面积庞大,作为教皇国实际上的政治中心,这里有圣殿骑士团的训练基地,还有人数繁多的秘书厅以及群体庞大前来进修学习的修士修女们,当然,教皇宫的关键区域自然是教皇的起居地,冕下的私人区域在整个教皇宫中只占了五分之二,骑士们把守着所有通往这里的途径,像是坚不可摧的盾牌,护卫着冠冕所在。

翡冷翠大暴雨的第六天,大雨停歇,纸面上的计划在更改了数十次后,终于被下发到市政厅,点灯熬油几天几夜没有休息的书记官和小吏、工程师、建筑规划师们顶着硕大的两个黑眼圈晃晃悠悠地组成队伍,抱着大卷大卷的图纸赶赴翡冷翠各个地点。

仁慈的教皇派出了自己信任的亲卫们保护他们,这些亲卫都做修士打扮,黑色的朴素长袍和兜帽将人的身形遮蔽得严严实实,他们一个个沉默得像是雕塑,双手揣在袖子里,跟在这群手无缚鸡之力还叽叽喳喳的学者、书记官们身边,像是狼群环绕着羊群。

他们并不说话,也不回答好奇的学者们的问话,碰了壁的学者们很快对他们失去了兴趣,开始将注意力放到雨后糟糕的路面状况上,对着下城区那些肿瘤般肆意生长的建筑大摇其头。

“难以置信……只要再来一场雨,住在里面的人都会被砸死!”

“天呐,这里竟然从来没有发生过火灾,真是不可思议!如果有一个火星子掉在这里,我敢打赌,它会把整个翡冷翠都烧成一个大火炬!”

学者们痛心疾首地骂着这些糟糕的建筑规划,从这些破败建筑里探出头来的人脸上都带着刺猬般警惕凶狠的神情,不过这种神情在接触到他们身边的教皇卫队后,便像是雪被阳光照射一样快速融化了。

队伍里还有几个神色孤傲的女人,她们穿着类似修女的长袍,手臂上戴着一只白布做的袖章,上面画着教皇宫的荆棘双翼图腾,长袍下是束住脚踝的裤子,每个人都提着一只看起来沉甸甸的木箱子,为首的女人顶着一头贴着头皮的短发,蓝眼睛锐利明亮,高耸的颧骨和削尖的下巴让她看起来不是很好接近。

“棚子搭好了吗?”阿斯塔西尼亚不耐烦再跟在那群没完没了的学者后面,索性抛下他们,转头去问她们的领路人。

领路人同样穿着修士黑袍,他倒是没有同伴那么沉默,反而意外地有些开朗,笑眯眯的像是一群黑乌鸦里的麻雀:“早就已经搭好了,遵照女士的意见,每个棚子都有帘子。”

阿斯塔西尼亚满意地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今天我们只接待妇女和儿童。”

她强调了一遍:“所有女人,只要她们想来。”

负责人愣了一下,注意到她的视线从旁边一家玫瑰花房的木牌上掠过,立刻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我知道了,不会有人拦住她们的。”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有男性才能担任医生,而女性即使学会了医术,也只能在妇产科方面展露身手,能够接受治疗的人是少数,妓女更是这条鄙视链的最下游,没有医生愿意接待疾病满身的娼妓,很多人还认为和娼妓一同接受治疗会毁坏自己的名誉,所以一旦得病,等待这些可怜女人的只有死亡。

但是阿斯塔西尼亚才不管这么多。

世上的所有女人在她眼里都是可爱的、纯洁的,她们拥有圣主赐予的高贵灵魂,神从女人的身体里诞生,又生而为女性,凭什么男人就能居高临下地支配女人?

她带着自己的医疗小队走进棚子,这些棚子搭建得非常简陋,竹竿、油麻布和麻绳——不过搭建者的技术一定很不错,它们挡住了每一个缝隙吹来的风,且非常结实,阿斯塔西尼亚满意地点点头,这说明她的病人能够坦然地在这里展露自己的身体,而不用担心被窥探。

她掀开帘子,免费诊断的告示已经张贴在了外面,同时有小吏在大声地宣传,“免费”对于下城区的所有人都有无法抗拒的强大吸引力,衣着破烂的男男女女们小心地围拢过来,打量这些突兀立起的密封棚子,眼里的情绪有怀疑有期待,当看见里面进进出出的都是女人时,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医生呢?”

他们很有自知之明,能到这里来给他们看病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厉害的人,或许是一些学徒,但就算是学徒,对他们来说也是可遇不可求的,而他们并没有在这里看见任何一个学徒模样的男性。

“我们就是。”

阿斯塔西尼亚端着一盆水,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说:“男的明天再来。”

“女人……”已经有人犹豫着停下了脚步,更多的人开始看着阿斯塔西尼亚等人窃窃私语,目光不断在她过短的头发上转来转去。

“怎么都是女人?”

“看妇科病的?那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队伍中几个粗壮的男人露出了晦气的表情。

一名女医生皱了皱眉,纠正他们:“我们是全科医生。”

那几个男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扑哧一声笑出来,将手放在裤裆处,做了个猥琐下流的姿势:“那我这里你们也看吗?哈哈哈哈哈哈”

“……还都挂了帘子,谁知道她们在里面做什么,一群女人……”

周围的气氛迅速变得古怪起来,不少男人都意味深长地开始交换目光,嘿嘿地笑,这种下流的玩笑在下城区非常受欢迎,很快就蔓延开来,原本站在队伍里的女人们也尴尬地站在了原地,她们倒不是赞成这些恶劣的玩笑,但显然只要她们走进棚子接受治疗,很快就会变成玩笑里的一部分。

“最那边那个女人最好看,我想选她——”一个男人正和自己的同伴低声窃笑着,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见周围发出惊呼,接着就感觉自己的鬓边一凉,迟来的危机感让他头皮发麻,他战战兢兢地侧过脸,余光里看见自己的头发簌簌地飘落,拿手一摸,一边的头皮有一块光秃秃的。

那名为首的女医生站在他旁边冷冷地看着他,手里提着一柄一看就异常锋利的手术刀,刀面上还有几根属于自己的短发。

男人像一条被捞上岸的鱼,凸鼓着眼睛瞪着这个凶狠的女人,喉咙里翻滚了几声,裤裆下忽然湿了一大块。

周围的人拉长了声音“噫”了起来,默默退开了几步,阿斯塔西尼亚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她缓慢地环顾四周,每一个接触到她眼神的男人都躲躲闪闪地避开了她的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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