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被唤醒的痛苦回忆令所有人脸上都覆盖了一层灰蒙蒙的色彩,他们眼里滚出了大颗大颗的泪水,绝望地看着他们的信仰领袖。

“而这些发生的时候,我正与你们在一起。”

教皇将手按在自己心口,神情恳切真诚。

任何设身处地的安慰话语都比不上这一句实打实的同甘共苦。

人群中不知是谁领头,浪潮一般的呼喊声翻卷而来。

“圣西斯廷!”

“为了圣座!”

呼喊汇聚成惊雷似的咆哮,震得大法庭的玻璃窗和地板隐隐震颤,建筑里的所有人都面色发白,站在最靠窗的位置的雷德里克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教皇的背影,在无数人面前、宛若灯塔般屹立在人潮风暴中的君主,他面前是山海般不可匹敌的力量,但他将这庞大的力量轻松地拦在了五步之前。

雷德里克恍然像是看见了很多年前的父亲。

那个已经死去的、他幼年时期最为敬仰的男人。

拉斐尔在呐喊中等待了几秒,在恰当的时间翻转手掌,做了个简单的停止手势。

而不可控的人潮竟然真的在他这个简单的动作下逐渐安静下来。

尤里乌斯站在拉斐尔身后立柱阴影里,发出了似愕然似欣慰的叹息。

他的玫瑰,已经被风暴打磨成了无坚不摧的宝石,正要往那至高的地方而去。

那之后他们会怎么样呢?

尤里乌斯不愿意去想这么遥远的事情,那些敌对、阴谋、交易、赌博,暂时都搁置一旁吧,他此刻只是静静地站在拉斐尔身后的柱子旁,不远不近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他散发出能照耀整个翡冷翠的熠熠光辉。

他希望这一秒长一点、再长一点。

莱斯赫特在教皇踏出大法庭大门的那一瞬间就紧绷起了神经,他带着骑士们远远地分散在各个街道,不让更多的人汇集过来,时不时地抬起头焦虑地看看大法庭的方向,在这个距离他听不见冕下说了什么,但这不妨碍他为之担忧。

神啊,请您庇佑他,莱斯赫特从未这样虔诚地祈祷,他不应当在此受到伤害。

在人群的瞩目中,拉斐尔接着说:“我知道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你们期望为死在疫病中的亲人、朋友们讨一个公道,你们期望看见罪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期望看见他们因为自己犯下的恶行而忏悔——这一次审判正是为此出现的,所有法官都庄严宣誓了将秉承法律的尊严公平公正,所有特殊陪审团成员都是我从整个翡冷翠的户籍档案中任意抽选的,他们中有和你们一样经历了那场灾难的幸存者,有目睹了一切的见证者,也有尽心竭力为你们运送过物资的好心人,他们虔诚、正直、善良,按着圣典宣誓过自己将会绝对公正,你们完全可以信任他们,让他们将你们想要的结果带回来。”

人群陷入了死一般的静默。

一个女人忽然提高了声音:“我们不要这个!”

拉斐尔的视线投向她,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不少人低声嘀咕,指责她失礼地打断了冕下的话,衣着破旧却尽量干净的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被生活磋磨出了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双手关节粗大,皮肤皴裂,握着一根手臂粗的木棍,气势凶悍,但在教皇看向她时,她瑟缩了一下,还是胆怯地低下了头。

“姐妹,或许我有幸知道您的名字?”拉斐尔温柔地问。

那个农妇鼓足了勇气,结结巴巴地说:“劳、劳拉……”

有个粗犷的男声同时响起:“她是酒馆的酒桶劳拉!”

人群里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哄笑,拉斐尔没有笑,他轻声问:“劳拉姐妹,你说你不想要大法庭给出的公平,那你想要什么呢?”

劳拉抬起头,她皮肤松弛红肿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公平……我们本来都是来要那个公平的,可是那些罪人并不认为他们自己有错!他们都是有钱人,那些老爷们,他们想要土地,就把我们赶进河里,他们想要钱,就搜刮掉我们的最后一块布,他们不把我们当人——难道他们会为杀掉了牛羊而后悔吗?他还在法庭上狡辩!甚至污蔑您!”

“她说得对!他们都是十恶不赦的恶人,他们根本不会忏悔!”

随即有人大声附和起来,越来越多的声音开始痛斥领主们的过错。

“他们不忏悔,我们也不要他们假惺惺的歉意!吊死他们!用他们的血洗刷他们的罪恶!”

最后这句话宛若雷鸣,瞬间引起了大量共鸣。

“吊死他们!让他们血债血偿!”

他们大声呐喊着,劳拉也用力挥舞着手臂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声,头发凌乱地贴在面颊上,眼里射出饿狼似的凶狠光芒。

“冕下!您是我们的圣父!您是翡冷翠的君主!我们爱戴您、信任您,我们……”劳拉哭着说,最后的尾音没入了断断续续的哭腔里。

拉斐尔望着她,再度抬起双手,等声音的浪潮熄灭后,他说:“作为你们的圣父,我很想要如你们所愿,但城市需要秩序、需要法律,那么,让我们回到古老的传统里去吧,让整个翡冷翠,作为最公正的审判官,监督这场审判的进行。”

他侧过身体,向着半开的大门下令:“将法庭搬到这里来,我要整个翡冷翠都参与这场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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