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夜幕即将降临前返回了橙花教堂,费兰特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沉默的像是一个影子,拉斐尔宽容地接纳了他的沉默,平和地对他说着一些琐碎的事情,偶尔掺杂一点关于莉娅的过往——费兰特的注意力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就被教皇抓住,事实上,拉斐尔如果存心想要让一个人喜欢他,没有人能逃得过他的魅力。

橙花教堂一切如常,似乎没有人发现教宗短短地失踪了一段时间,拉斐尔解下宽大的斗篷,一边侧着脸和紧跟在他身后的费兰特说话,一边沿着阴暗狭窄的石头走廊往前,修道院改建而来的教堂以巨大的灰色石块构筑这些宏伟庄严的建筑,它们往往有着拱形的长走廊、高高的狭小的窗户和恨不得戳到天上去的尖顶,室内光线昏暗,总是缺乏热源,一跨入那扇门,就能感觉到里面骤然降低了的温度和蜡烛经年燃烧的气味。

从尚且潮湿温暖的室外走进去,拉斐尔立即感觉到了自己的膝盖在针扎似的作痛,橙花教堂哪里都好,只是这个温度实在不适合他居住,但他没有提出过异议,尽管他的意见总是会被作为首要因素来考量。

费兰特从他手里接过那件长斗篷,挎在臂弯里,跟着圣父前进,然后他就在走廊的拐角停了下来——因为走在他面前的尊贵者忽然止步,费兰特庆幸自己没有走神,不然这会儿就要撞上去了。

绕过这个弯往前就是教宗的套房,费兰特歪了歪头,看见了那个令教宗止步的原因。

教宗的房间门口站着一名高挑的青年,他穿戴着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甲胄,头盔拿在手里,露出灿烂的金色长发,整个人就像是刚刚从圣像上走下来的古代骑士,散发着正直、纯洁、谦逊的美德之光。

“啊……糟了。”拉斐尔喃喃。

拉斐尔的眼神游移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掉头,不过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我怕他干什么?!

等他再次转头直视对方时,莱斯赫特也看见了他,大步向他走来。

“冕下。”

骑士向他行礼,金发下那双森林绿的眼眸浓郁透明,纯正的绿色比上等的祖母绿宝石还要剔透。

他正用这双极其漂亮的眼睛对拉斐尔露出不赞同的目光。

“冕下,您去哪里了?我没有接到修士关于您要出门的通知,您又不在房间里,很抱歉我不能大张旗鼓地寻找您,外面非常危险,如果到钟响的时候您再不回来,我就要考虑封锁所有街道——”

莱斯赫特一板一眼地说着,拉斐尔听得有些心虚,但是他的神情依旧坦然,索性绕过这个危险的话题:“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莱斯赫特身上的事务繁多,并不会经常来找他,这也是为什么拉斐尔没有告诉他的原因,这次被抓个正着完全是巧合。

“秘书长阁下将波利医生送了进来,另外,还有一封来自罗曼的信件。”正直的骑士长乖乖地回答了教宗的问题。

那封用大小恰当的牛皮袋装着的信件上还带着骑士的体温,拉斐尔接过信件,翻转着检查了一下,信件密封良好,封口火漆上是烫金的玫瑰和长刀,这是罗曼的王室徽章,下方签名的花体字挺拔清秀,带着尖锐的傲气。

是来自桑夏的信件。

这位公主离开翡冷翠后,还是和拉斐尔保持着一定的书信联系,她似乎将拉斐尔视为了值得信赖的朋友,在书信里和他谈论哲学、艺术,或者向他抱怨罗曼宫廷里那些令人厌烦的贵族们,有时候随信来的还有一些礼物。

遵照着古老的王室规则,桑夏身边也有与她一同长大的女伴,这些女伴都出身罗曼权臣和大贵族家庭,成为公主的女伴对她们未来的婚事极有好处,何况桑夏还有着亚述女大公的头衔,日后将会是亚述女王,可桑夏并不那么喜欢这些因为利益和规则来到她身边的女伴们,她不止一次在信里抱怨,“哪怕她们愿意读读《圣母经和故事书以外的东西呢?我真的不想和她们谈论如何俘获一位英俊的骑士的心,也不想研究如何使用颠茄让瞳孔变大看起来楚楚可怜——历史书上死于颠茄的人多到能装满一个宫殿,但是她们完全不在乎!”

拉斐尔得承认,他并不讨厌这样的通信,甚至能在与桑夏交谈的过程中获得一些放松,桑夏是非常好的聊天对象,她所受的教育令她有着丰富的知识储备,女王将她培养成了谦逊、自信的人,她乐于知道一切新鲜的知识,也愿意倾听那些最微小的烦恼、接受与她想法不同的意见。

拉斐尔将这封信拿在手里,对莱斯赫特致谢,骑士长目送教皇从自己身边走过,认真地说:“假如冕下您一定要出门,为了您和翡冷翠的安全,请务必要通知我。”

拉斐尔叹了口气:“我保证,骑士。”

得到了满意回答的莱斯赫特露出了一个笑容,这种纯正的英俊足够令所有贵妇人尖叫着晕倒。

拉斐尔面无表情地推开门走进房间,波利正坐在壁炉前龇牙咧嘴地烤火,看见拉斐尔进来,老头子一只手还握着拨弄壁炉的火钳子,连忙朝他招手。

拉斐尔反手关上门,费兰特如同影子一样藏匿进角落,年轻的教宗走过去,在波利身旁弯下腰,脸颊被火焰映照得红彤彤的老头瞥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他腿上,嗤笑了一声:“又难受了吧?”

拉斐尔只是笑,老头伸手在拉斐尔腿上用力按了几下,骂了两句,从沙发上拽下两个柔软蓬松的靠垫扔在壁炉前,指着这个简陋的“凳子”说:“坐。”

拉斐尔乖巧地坐了下去——当然不能指望坐在地上的人还有什么仪态可言,他曲着一条腿,右腿则被波利抱在怀里,用力捏捏揉揉,好像一团发不起来的死面团,被他蛮横地搓来搓去。

波利一边搓,一边还不忘把刚才拿在手里的火钳子递给拉斐尔:“快熟了,赶紧拨出来。”

拉斐尔听话地接过火钳子,在壁炉里稍稍拨了两下,就在搭成尖塔状的木柴下方空隙里看见了波利埋进去的东西,几个鸡蛋,卷心菜,还有一块烤肉。

拉斐尔伸长手,从一旁的桌上扯了几张羊皮纸下来,垫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滚烫的鸡蛋一个个拨到纸上,然后是那块烤肉和卷心菜,卷心菜的表面上都是碳灰,外层的叶子已经烤焦,黑糊糊的有些恶心。

波利发出了啧啧的声音:“我在东方的时候,那里的人会在土里烤鸡,用很大的叶子包裹,还可以在鸡肚子里塞别的菜,可惜我没在厨房里找到一整只鸡——哦哦哦,给我用卷心菜裹上肉,好的,谢谢,亲爱的。”

拉斐尔掰掉卷心菜外层焦糊了的部分,里面的叶片脆生多汁,他撕下几片,用小刀割下烤肉,将它卷在叶片里,塞进波利大张的嘴里。

顺便说一句,他用来割肉的刀就是加冕仪式上桑夏代替亚述女王赠送他的那一把。

波利心满意足地嚼着肉,连连点头,拉斐尔用刀把鸡蛋磕碎,懒洋洋地剥着蛋壳,刚从火堆里拿出来的鸡蛋滚烫,他的指尖很快就烫红了,拉斐尔只是偶尔停下来甩甩手,感觉那阵痛意过去了就又继续剥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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