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古怪的、令人战栗的感情如同风暴席卷了所有人的心神,无论是否信仰教廷,在教皇的眼神凝视而来时,被注视着的人心头都升起了几欲落泪的感动,无数人的情感交汇在一起,四周壁画、花窗、雕塑上的天使和圣母无声静默,管风琴轰鸣高唱,恢弘的音符推举着人们的灵魂轻飘飘地脱离躯壳,向上漂浮,融入纯粹的精神洗礼中,从此成为永恒历史璀璨剪影的一部分。
“主啊……”有人哽咽着喃喃,在泪光中凝望那位圣子般的教皇,恍惚间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神迹。
居高临下的拉斐尔将所有人的神情都收入眼中,他心中毫无波动,教廷作为用精神手段感染人的组织,对这样一套仪式早已熟练至极,如何烘托情绪,如何挑动人心,从他们踏进圣荆棘大教堂开始,每一个细节都在为这一刻而服务。
站立在一旁的枢机宣告觐见礼的开始,在悠长洪亮的唱名中,从首排开始,宾客们一一上前觐见新教皇。
“尊贵的加莱及蒙庞西埃公爵、洛克斐勒伯爵弗朗索瓦亚历山大德加莱殿下——”
随着枢机洪亮的声音,首排首位一个中等身材、四肢修长矫健的男人站起来,他留着时下贵族男性间非常流行的两撇卷翘胡子,褐色卷发打理得油光水滑,每一个卷都大小一致,雪白的拉夫领上缀满透明钻石,雪白长筒袜和硬绸长外套裹住肌肉紧实的身体,目光锐利傲慢,左手始终搭在腰间的剑柄上。
拉斐尔记得他,作为当今最强大国家之一加莱帝国的公爵,这位皇帝的亲叔叔今年刚刚三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作为年轻皇帝身旁的“辅佐顾问”,他实际上就是那个庞大帝国的真正掌权者,傲慢、骄横、贪婪、野心勃勃……
加莱公爵上前几步,在教皇执事官的提醒下摘下佩剑——拉斐尔注意到了他脸上一闪而逝的不悦——在教皇座前停下,隔着几个台阶仰视年轻的教皇。
虽然是仰视,这位公爵的神情里却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打量,短暂的视线交汇后,弗朗索瓦单膝跪地,托起教皇金线织就的袍角亲吻了一下上面的荆棘纹路:“我代表加莱宣誓对您及您所带领的教廷的信仰,同时向您致敬,尊贵的冕下,愿您的福泽与您的威名一同传扬四海。”
“敝国皇帝陛下托我向您传达诚挚的问候,他无法亲自到达翡冷翠,但命我为您的加冕送上了礼物——保罗六世遗落在外的冠冕和圣利拉的法袍,以及加莱今年的献金。”
拉斐尔戴着沉重华丽的荆棘冠冕,好似一具圣洁美艳的人偶,只有他开口说话时,那种非人的异样才减淡了许多:“感谢弗朗索瓦陛下的问候,也祝愿他的统治绵长恒久,希望您在翡冷翠能有一段难忘的时光,假如可以,教皇厅随时欢迎您的到来。”
年轻教皇的声音略显低沉,尾音总带着一些令人遐想的沙哑质感,好似用手指摩挲绒面,过分的柔软、缠绵,让人禁不住想要获得更多。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睛里看见了止于表面的礼貌和客气,弗朗索瓦不是一个虔诚的教徒,由私,他受他母亲影响,对教廷没有什么好感,由公,加莱作为教廷获得税收的主要教区之一,民间和宫廷的大量财富流向教廷私库,弗朗索瓦能对这个攫取了他庞大财富的罪魁祸首之一有好感才怪。
过分虚假客气的寒暄觐见很快结束,加莱大公头也不回地坐回了原位,百无聊赖地等待着仪式的进行,同时偷偷观察着四周美貌的女性们,时不时还将目光投向唱诗班。
“尊贵的罗曼公主、亚述瓦伦丁女大公及赫桑多拉女伯爵桑夏伊莎贝拉贡多拉罗曼尼娜殿下!”
有着这样长且高贵的头衔的人是个只有十九岁的少女。
和弗朗索瓦不同,她几乎是高高兴兴且迅疾利索地解下了腰间的佩剑交给一旁的教皇执事,提起宽大裙摆往前走了两步。
宝石蓝的裙摆像花瓣合拢,擦着光洁的雪白大理石地面,又在教皇座下重新绽开,方才轻声恭贺过拉斐尔的少女屈膝蹲在他面前,深深行了一礼之后,仰起圆润的脸,蓝色的眼眸亮闪闪的,唇边两个小小的酒窝。
被丰盈的爱包裹着长大,明媚、活泼、大胆、聪慧。
是一个令人一看就心生欢喜的姑娘。
拉斐尔对她的印象十分深刻,尽管他们只在他的加冕礼上见过这样一面,但是……
“再次恭贺您,冕下,”有一头柔顺的金棕色长卷发的少女温柔道,她的容貌大概承袭了她有着“武士女王”之名的母亲,眉眼带着异域的风情,肤色并非贵夫人们病态追求的苍白,而是健康的浅麦色,美丽得像是淡金的珍珠,她和弗朗索瓦一样,亲吻了一下教皇圣衣上的荆棘,“我代表罗曼及亚述宣誓对您和您所带领的教廷的信仰,愿翡冷翠的旗帜能在您手中再续辉煌,您的加冕使我和我的母亲万分喜悦。”
“我的母亲,罗曼王后及亚述女王陛下,托我转交给您一份私人礼物。”
拥有着罗曼公主和亚述女大公双重头衔的少女从蕾丝层层叠叠的袖子里摸出了一把短刀。
两旁的执事和教皇护卫瞬间勃然变色,下意识要向这边转身走过来,年轻的教皇先一步轻轻抬起了两根手指,制止了他们的动作。
很奇怪,明明才刚刚加冕,但他身上竟然已经有了那种长久在权力中熏陶、惯于用最简短舒适的方式发号施令的气质,让人不由自主就服从了他的命令。
拉斐尔垂着眼眸,静静地凝视被公主托在手中的那把匕首。
“这是我的母亲听闻您的加冕,特意令工匠打造的,选取了象牙和紫罗兰色的宝石镶嵌手柄,中间这一颗——”
——是亚述先代贡多拉大公爵珍藏的钻石‘光辉海洋’……
“是亚述先代贡多拉大公爵珍藏的钻石‘光辉海洋’,除此之外,它还非常锋利——”
——能够割断一头野牛的脖子……
“能够割断一头野牛的脖子——在它意识到这点之前。”
少女轻快的话语和他的回忆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在虚幻的视线中,那把华美典雅的短刀上好像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虚影。
的确,它非常的美丽,也有着不负盛名的锋利,在加冕礼上接收到这件礼物后,教皇高兴地将它日夜携带在身边,但它并没有在教皇手中沾染到鲜血,仁慈悲悯的教皇选择用语言和精神去感化人心,唯一的一次出鞘,是在五年后某个寂静的夜晚。
它的主人选择用它结束自己的生命,然而它终究还是没能成功地被握在手中。
多么可悲的武器,身为杀人的工具,却一生都被藏在鞘里。
拉斐尔的嘴角微微翘起,虽然如此,但他还是做出了和前世一模一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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