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兴府这个地方, 书里没提过。

这也正常,书里丁醇苦哈哈的独自面对气势汹汹的南诏大军,一个胜仗也没打过, 别说把洪州打回来了,就是江州, 他都守着有点费劲。

在书中, 隆兴府,也就是过去的洪州, 自始至终都是留在南诏手中的,或许在詹不休登基以后, 他又把这个地方打回来了, 但是那时候他到处征战,周边的国家挨个收拾, 洪州这地方又不起眼,大约就这么被忽略过去了。

但现在剧情变了,本来不起眼的洪州, 如今在天寿帝的眼里, 那就是个金疙瘩。

昨日内侍得了赏,到底还是把那个回来报信的将士叫进去了, 毕竟他顶多传一句捷报, 至于丁醇他们是怎么赢的,这场仗打了几天, 为什么会赢得这么快,隆兴府内部又是什么样,他一概不知, 只能让专业人士来解答。

而也是弄清了来龙去脉之后,天寿帝才信心大增, 都不跟几个权臣商量一下,直接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发布了这道政令,弄得所有人都一脸懵逼。

在文武百官告退之后,天寿帝突然发话:“孟卿,你随朕来,朕有话要对你说。”

众所周知,孟卿是小孟大人,旧玉,才是天寿帝对孟参政的称呼。

大家互相看看,眼里都带着疑问,孟昔昭大概知道他要跟自己说什么,弯腰答应了一声是,然后逆流而上,去找已经起身回后宫的天寿帝了。

孟旧玉有点担心,但这大过年的,而且天寿帝是把自己儿子单独叫过去的,至少他不用担心天寿帝是要对自己儿子发难。

默了默,他往外走,看他都走了,闫顺英和司徒桓对视一眼,两个老冤家这时候倒是挺默契的,也默默的往外走。

不走还能怎样,陛下又没特意的召见他们。

他们倒是很自觉,而站在离天寿帝最近位置的甘太师,抬起一双自从年纪大了,就有点浑浊的眼睛,想了想,他自顾自的跟上了天寿帝去的方向。

守在这边的内侍看见,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就让甘太师进去了。

另一边,天寿帝回到自己经常待着的日暖阁里,解开大氅,坐在自己的龙椅上,然后就抬起头,对孟昔昭哈哈大笑起来:“孟昔昭,你又立功了。那经过改良的火/药,威力竟如此巨大,丁醇他们带去的工匠,不眠不休,制作了六千斤的火药,放置在隆兴府的城门之外,点燃之后,不仅城门大开,连城门楼子,都被炸塌了!”

孟昔昭:“…………”

六千斤?!

这个年代又没有水泥钢筋,城墙是被劳工们一点一点用人力夯实起来的,结实程度也就那样,全靠厚度取胜,隆兴府在边境,而且常年遭受战乱的骚扰,城墙损耗率还大,不像应天府,由于怕死的皇帝下命令,几乎年年都在不停的加固,现在用固若金汤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城墙就已经不咋地了,城门肯定更差,这一口气砸上去六千斤的黑火/药……孟昔昭有点呆滞。

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他炸匈奴王宫宫门的时候,还知道给人家把门留下,只炸一个狗洞出来呢,现在城门楼子都塌了,那南诏人去而复返怎么办?!

孟昔昭总觉得以丁醇那稳扎稳打的性格,不至于做出这么冒进的事来,狐疑的瞅了一眼天寿帝,孟昔昭缓缓神,换上一副谦虚的模样:“陛下谬赞,火/药的配方是工匠改良的,部署士兵、抢回隆兴府的则是丁将军,而将这利器与良将结合到一起,发出雷霆之力的,是陛下您,微臣可不敢贸贸然的领功。”

天寿帝不同意:“诶,说你有功,你就是有功,朕赏你一年的俸禄,再赏你一顷良田,之前你干的不错,以后,也要多多的为边关着想啊。”

这就是让他加大力度研究新式武器的意思了。

没想到还能有个奉旨实验的意外好处,孟昔昭脸上的笑都真诚了许多,“陛下,微臣一定竭尽全力!”

天寿帝点点头,挥手让他出去了,今天还是大年初一呢,后宫里一堆人等着他去问候,他这也是百忙之中才召见孟昔昭的。

孟昔昭连忙告退,脸上一直都挂着激动的笑容,哪怕出了日暖阁,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半点变化。

甘太师从一旁的偏殿里走出来,他揣着袖,看着孟家这小子高高兴兴的离开,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危机感来。

明明这小子也没总是往天寿帝面前凑,而且对着天寿帝作秀的人也不止他一个,但甘太师就是觉得,别人十个加起来,都不如他一个能威胁到自己。

至于原因么……大概是这小子太会讨天寿帝的欢心,以及,他给天寿帝送过女人这一条了。

作为送女人的鼻祖,以及送女人的巅峰,甘太师都吃这红利快吃了一辈子了,如今突然跳出来个跟他抢饭碗的年轻后生,他能高兴才怪。

不到一年,就连升三级,再给他发展一段时间,那还得了?

更要命的,他爹还是参知政事,一门俩高官,往后除了闫顺英,还有谁能对付这俩人?

他年纪已经大了,想处理政事,也是有那心没那力,不得不退居二线,只领一个虚职。可他们甘家,林林总总还有十来个子孙都当官呢,总不能孟家的小子窜天猴一样的往上升,而他们甘家的子孙,全都庸庸碌碌,混不出个名堂来吧。

这老头敛着眼皮,跟老僧入定一样就这么默默的站着,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转身,走进了日暖阁里。

天寿帝还没走呢,日暖阁里地龙烧的热热乎乎,里面温度几乎能有二十五度,短时间内,他还不想出去领略寒风。

正吃着临安府那边上贡的单薄水果,天寿帝又不自觉的叹了口气,看书上记载,岭南之地水果是最多的,可惜啊,被越族遗民和哀劳人抢去了,害得他如今冬季都吃不到什么正经的水果。

昨日听完了将士的汇报,天寿帝就又把他打发回去了,让他告诉丁醇,继续往前打,最好能就这么一鼓作气的,把南诏给打下来。

这也是天寿帝为什么突然把洪州升级的原因,他本来就对那火/药很有信心,现在更是信心倍增,他觉得,这一回哪怕打不下整个南诏,打一半,或者把当初那些丢掉的城池全抢回来,也是手拿把掐的。那到时候,为了治理这一片地方,自然就不能只设立州郡了,必须设立一个级别更高的州府,也方便日后的管辖。

大殿之上,他不是没看见文武百官那一脸茫然的模样,但他懒得解释。

同时,他也不想跟他们计较,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这么深谋远虑的。

……

正吃着呢,甘太师走了进来,他进殿都不需要让内侍通报一声,天寿帝看见他就这么走进来,也是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还直起腰,十分尊敬的问了一句:“太师,你怎么来了?”

甘太师笑呵呵的,看着就像邻居家的老大爷一样慈祥:“老臣来给陛下道喜,恭喜陛下又得一座沃土之城。”

睁着眼说瞎话可能是大齐官场必备的技能。

明明是收复了一座城,从甘太师嘴里说出来,仿佛是平白又得了一座城一样。

……

不管它如今是叫洪州,还是叫隆兴府,到了后世,这个城池就剩一个名字了——即江西的省会,南昌。

此地位处鄱阳湖平原,而且是最中心的位置,土地肥沃,交通便利,地理位置极度优越,虽然有个缺点,难守好攻,但只要自己有本事,把它守住了,那就等于自己的国家里,又多了一座大粮仓。

人家南诏皇帝也不傻,特意挑夏秋之际攻打洪州,为的就是在洪州的运粮船队还没北上的时候,把他们拦截下来,先扩充一波自己的实力,现在虽说丁醇把它又打回来了,但……还真不好说以后能不能守住。

别的不提,那城门楼子是彻底的废了,南诏人要是真的这么冒险,突然杀个回马枪,那城中就会迎来一场恶战。

至于这些,天寿帝现在都不愿意想,反正他能看见此时的捷报就够了。

天寿帝连忙和颜悦色的请甘太师坐下,“是啊,丁醇还算争气。”

甘太师从容落座,跟天寿帝说话,就跟话家常一样:“不知陛下适才召见孟昔昭,是为了什么?”

天寿帝把刚刚跟孟昔昭说的,又跟甘太师说了一遍。

甘太师顿时又站起来,跟天寿帝道喜:“恭喜陛下,得一良臣。依老臣看啊,这孟昔昭比朝中的大部分人都厉害。”

天寿帝认同的点点头,“朕打算等过完这个年,把他派去中书省,做个中书舍人。”

甘太师眼皮一跳。

中书舍人?!

这不是孟旧玉十年前当的官吗。

孟旧玉探花出身,汲汲营营一辈子,才三十来岁捞到了这个职位,孟昔昭他才多大,十七!

可恶啊!他把自己黄花大闺女献出去,都没得到这么好的职务,孟昔昭才送了个妓/女,居然就一步登天了!

见甘太师捋胡子的动作一僵,天寿帝还以为他觉得这个位置不太妥当,他拧了拧眉:“太师可是觉得中书舍人不合适?但朕觉得孟昔昭和闫相公关系颇为亲密,让他去中书省,他也能施展拳脚,若让他去门下省,做个给事中,门下的层层制度,怕是会让他难以招架。”

甘太师:“…………”

老夫想要爆粗口。

要么中书舍人,要么给事中,这俩全都是手握大权的权官!你是铁了心的非要把孟昔昭塞进中书门下是吧,就这么看好他,非要让他当你的近臣?!

中书舍人是起草政令的,天寿帝有什么想法,他都要负责写下来。

而给事中,负责规劝皇帝,帮他分担政务,更是时时刻刻都得呆在皇帝的身边。

在大齐皇朝,这俩职位都是跳板一样的存在,中书舍人一般两年换一次,只要没犯大错,离开以后,立刻就能进入六部,来个正三品的侍郎;至于给事中,那升的就更快了,才一年,就可以换人,出去以后不一定进入六部,但再升一级,来个从三品的职务,是完全没问题的。

十七岁的正四品已经让甘太师很难受了,到时候再出个十八岁的从三品,甘太师觉得自己睡觉都睡不好!

僵硬的动作终于松动起来,甘太师继续捋着自己白花花的胡子,他做出一副为天寿帝好的模样:“陛下,老臣并非是觉得这个位置不适合孟昔昭。”

“只是,陛下,这孟昔昭的年纪,说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他又未曾经历过科举,陛下一味的抬爱他,老臣是怕,他消受不起啊。”

说到这,甘太师还沉沉的叹了口气:“群臣对不合规矩的事有多执着,陛下应当是最清楚的。”

一下子,天寿帝就想起当初他想废皇后,所有大臣都竭力反对的事了。

天寿帝冷笑一声,叛逆心起:“朕就要抬举孟昔昭,谁敢拦着?孟昔昭对大齐有功,对朕忠心不二,谁若想拦,那便同样也立个大功回来,不必去匈奴,能靠着一张嘴,把南诏给朕说回来,那朕就不再抬举孟昔昭,只抬举他!”

甘太师连忙摇头:“陛下,不过为了一个孟昔昭,和群臣作对,值得吗?”

天寿帝:“……”

对哦,好像是不值得。

可他又咽不下这口气,沉思片刻,他问甘太师:“那依太师的意思,你觉得让孟昔昭去哪里合适?”

甘太师这才微微一笑:“要老臣说,陛下不如把孟昔昭外放出去,让他在外面历练上三年,等他回来,已经是弱冠的年纪了,而且以他的本事,必然也是带着甲等政绩回来的,到时候,群臣就是想说什么,也说不得了。”

天寿帝愣了愣。

外放出去啊。

可是孟昔昭这么会玩,还懂他的心思,外放出去,好几年都见不到他,岂不是很可惜吗。

天寿帝是这么想的,但架不住甘太师一直劝他,最后劝的他还真觉得,外放出去,才是更好的一步棋。

都商量到这地步了,天寿帝自然而然的就问他,觉得把孟昔昭派去哪比较合适。

甘太师给了他一个答案,秦州。

根据甘太师的说法,秦州这地方,首先,处于险要之地,位于高原之上,易守难攻,孟昔昭到了那里一定十分安全。

而且秦州地理位置优越,和月氏、匈奴都很近,那里还有关隘,许多外国商人,都把那里当做第一补给站,人流量大啊,让孟昔昭过去,好好管理这些商人,多收税,一定大有可为。

最后,秦州知州年前刚好病死了,那里如今是通判代理知州,可通判身子骨也不好,祈病祈休都好几次了,要是再不派人去,估计那个通判也要撒手人寰,那秦州就彻底进入无人看管的境地了。

说了这么多,天寿帝还真觉得,秦州这地方很紧要,最好赶紧把孟昔昭派过去,走马上任。

……

真是好阴险一老头。

他光提好处了,至于坏处,那是一句也没提。

秦州在高原之上,境内有一半就是那著名的秦岭,对常年居住应天府的孟昔昭来说,高原上面能是什么好地方???在如今这个没有葡萄糖也没有氧气瓶的年代,平原居民上去了,那就是靠着自身免疫力赌博,赌自己能不能在这存活下去。

要不然那知州怎么死的,那通判又为什么重病了。

还有,什么时候跟月氏和匈奴近能称作好处了,那地方是第一补给站不假,但也因为这样,整个城池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而且都是代代经营的各族豪强,简直可以称一句大齐版西西里岛。

让孟昔昭去管那里的税收,还不如让孟昔昭直接去送死,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从那些异族人嘴里抢肉吃,这是嫌自己命长,还是嫌自己命长啊?

最最重要的一点,假如到了秦州,那孟昔昭就只是个知州,才是从四品。

众所周知,外放的官天然就比应天府的官低一等,外放七品,只等于应天府的八品,外放四品,就只等于应天府的五品,就算孟昔昭熬过这三年,辛辛苦苦的平安归来了,他也不可能再进六部,做正三品的侍郎了,只能在四品中晃悠,要是运气不好,被发配成正五品,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等到三年以后,天寿帝早忘了他这号人了,至于过去的功劳,更是想不起来,到时候就只会按规矩办了。

给天寿帝好好的洗了一遍大脑,然后甘太师才悠悠的离开了皇宫,一出宫门,自家的家丁就赶紧迎上来,跟伺候太上皇一样,把甘太师伺候上了轿子。

对,这老头出入还不坐马车,只坐八抬大轿,待遇跟孟娇娇一样。

……

孟昔昭自然不知道三言两语之间,自己的未来就已经安排好了,他这时候正忙着拜年呢。

孟旧玉不需要出去拜会别人,他父母都已经过世了,老丈人初二再去看望就行,今天,他就在自己家待着,等别人上门就可以了。

孟昔昭要走动的人则比他多,詹家,他要过去看看,韩道真,好歹当过一段时间自己的上峰,如今不去走动的话,容易被人说闲话。宁远侯府,他也得意思意思,去看看人家侯爷。

毕竟过去这一年,他从宁远侯府薅了这么多的羊毛,于情于理,都得拜见一下。

至于什么赵钱孙李大人,只说两句吉祥话,也就够了。

庆福今天有点忙,孟昔昭去拜会一家,他就要拎一家的礼物,孟夫人提前买了好几车的年礼,孟昔昭随便拿点,就够拿出手的了。

前面这几家,庆福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让他拿礼物,他也哼哧哼哧的搬了,等到下午,孟昔昭又命令庆福前往下一家,听到孟昔昭说的目的地,庆福刚习惯性的就要赶车,突然,他反应过来,咻的扭头。

“郎君,你是不是说错了?”

孟昔昭这一天走的腿都快细了,他撩起眼皮:“谁说错了?”

“可、可——”

孟昔昭啧了一声:“怎么,连你也想管我了,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就自己去。”

庆福:“……”

他还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去,去,郎君您坐好了。”

孟昔昭这才放下帘子,倚在马车里抓紧时间休息起来。

没一会儿,他们就到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除夕的晚上,整个应天府的爆竹声就没停过,等到了白日,大年初一,整个应天府又在亲朋好友的热情走动中重新吵闹起来。

但这对谢家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谢家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没有个女人来张罗府中的事务,男人自然是不够细心的,因此,谢家人在过年的时候,总是感觉格外的凄凉。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