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没有司天监, 但他们也有选择良辰吉日的办法。

就是找几个萨满巫师,在王宫里大开大合的跳大神,手里还拿着草药和铃铛, 冲着老单于一顿的晃悠,要不是楚国公主是大齐人, 有婚前不能来新郎家的规矩, 估计他们也要把楚国公主请来,让她坐在这, 也接受铃铛和草药的洗礼。

终于,大神跳完了, 萨满巫师走到老单于面前, 说了一句话,然后, 婚礼的日期就定下来了,在十月二十九这一天。

当初孟昔昭忽悠韩道真,说老单于想在大漠里办婚礼, 这是骗他的, 老单于就是再糊涂,也不可能在数九隆冬里跑大漠去, 这边就够冷了, 白日就能泼水成冰,如今的大漠更不是人待的地方, 在外面站时间长了,会发现眨眼都困难,因为眼皮的血管都冻僵了。

……

不过, 老单于确实是准备着把这婚礼大办好几天。

原定七天,但被匈奴的贵族们七嘴八舌的劝回去了, 去年刚遭过灾,如今又是冬季,没猎物,牛羊也不长肉,光掉肉,地主家全都没有余粮,这时候大摆宴席,等婚礼结束了怎么办,去喝西北风啊?

老单于明知道大家说的有道理,但他还是很生气,顿时又抽出自己的鞭子,啪啪啪啪,抽了四个贵族一通,然后爽了。

……

很不幸,左贤王就是被抽的四人之一。

谁让他劝单于劝的最大声呢,再加上这些日子,右贤王时不时的就给老单于上眼药,说他跟齐人的关系好得不得了,他在齐国的日子,怕是连自己祖宗是谁都忘了。

人糊涂了,就难以看清到底谁对自己好,只愿意听自己喜欢听的话,左贤王说话不中听,可他确实是忠于单于的,右贤王说话好听,然而背地里早就投诚了大王子,正盼着单于赶紧殡天呢。

最后,这婚礼就定成了三天,而齐国人听了他们的安排,也没有异议,孟昔昭还跟匈奴人说,婚礼一结束,他们就回去。

一天都不多待。

这时候,右贤王反而假惺惺的挽留他:“何必这么着急?”

孟昔昭叹气:“不着急不行啊,若再晚,我们就连除夕都赶不上了,而且往年的十一月,匈奴都会连降大雪,若我们不早点走,岂不是会被困在这里,过年陛下见不到太子,说不得还会怪罪我们呢。”

右贤王微微笑着点头。

心里却在想。

你再编。

真当匈奴消息滞后,一点不了解大齐呢,那太子要是真的这么被齐国皇帝重视,他能在这个时候被派出来送亲?连我们糊涂的老单于都知道,天冷了,不能让儿子出去风餐露宿,而是派左贤王走这一趟呢。

右贤王只对手/雷感兴趣,孟昔昭这种嘴皮子功夫厉害、腿脚功夫却一点都没有的人,右贤王是会对他警惕这么一点点,但远远达不到把他当对手、或者当敌人的地步,制作手/雷的工匠是谁,他和大王子经过连日的观察,心里已经有眉目了,于是,这回他没有再跟孟昔昭套近乎,而是客套完,就直接走人了。

孟昔昭的态度则不知道比他好了多少,见状,他恭恭敬敬的站起身,目送右贤王离开。

金都尉在一旁看到,心里十分的窝火。

昨天左贤王挨了打,而且打在脸上,今日就没参加这个会议,而是派他代替自己来,金都尉想起左贤王下巴上的鞭伤,心里窝火,看见右贤王那春风拂面的样子,心里更窝火。

而孟昔昭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唯一至交好友的大齐人,到了匈奴以后,都对他没有以前那么热络了。

这让金都尉不得不想到一个可能,之前孟昔昭是只能接触左贤王,所以才一个劲的讨好他,而现在,他到了匈奴,看见那么多匈奴的贵族,里面不乏地位高、实力强、而且愿意给他一点甜头的,搞不好,他现在已经跟别人接触上了。

再想起之前属下报告的,右贤王晚上出入齐国驿馆……

金都尉黑着脸,回去找左贤王了。

孟昔昭并不知道左贤王挨打的事。

毕竟这是匈奴,孟昔昭又没根基,没法收买人心,让别人替他去打听消息,等回到了驿馆,他就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愁眉苦脸的吃包子。

他爱吃包子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在匈奴人面前出了一回风头,连自己这边的厨子们都激动了,以前看见他点名要吃包子,就互相推脱,不想给他做,现在,他们不光抢着做,甚至即使今日的菜单没有包子,他们也要单独做一笼出来,然后欢欢喜喜的给孟昔昭送来。

孟昔昭:“……”

昨晚他做了个噩梦,梦里都是包子的形状。

他又一次后悔起来,为什么非要带两人出来呢?带一个人完全就够用了,而且看他一路健健康康的,甚至还胖了好几斤,完全不像是会生病的样子。

唉,有钱难买早知道,谁让他这人习惯性的弄个备选方案呢,他总怕只带一个,路上病死了,然后自己就无人可用了。

看着盘子里白白胖胖的包子们,孟昔昭眼神逐渐的发直……

这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孟昔昭精神一振,连忙抖擞的看向房门:“进来!”

滕康宁推门而入,正纳闷孟昔昭的声音怎么这么兴奋,好像很欢迎自己的到来似的,刚打开门,他就看见桌子上摆着一盘小笼包。

滕康宁懂了,原来不是欢迎他,而是吃到了心爱的食物,看谁都欢迎。

他当时就要后退:“你先吃着,我一会儿再来——”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孟昔昭一个饿虎扑食,拽进了房间。

……

把包子推到一边,孟昔昭问滕康宁:“研究出来了?”

这些天,孟昔昭看见滕康宁,没别的事,第一句话一定是问他绝子药的进度。

以前滕康宁都回答的很模糊,今天他终于点了头:“研究出来了。”

说着,他从自己的大棉袄里,拿出一个小瓷瓶。

孟昔昭打开塞子,发现里面都是黑色的小药丸,倒了几粒在手中,孟昔昭有点狐疑:“你确定这个东西,可以让人绝育?”

滕康宁微微一笑,对着孟昔昭竖起一根手指:“吃一粒,足矣。”

孟昔昭一直没过问滕康宁绝子药的细节,见状,他眨眨眼:“这东西究竟是抑制做那种事的欲望,还是即使做了那种事,也不能使人再生育了。”

滕康宁回答:“前者。”

他回答的特别笃定,孟昔昭看着他的眼神又怀疑起来:“你确定?”

滕康宁:“不信的话,你尝一粒,我保证你尝完以后,比大报恩寺里八十岁的住持还清心寡欲。”

孟昔昭:“…………”

默了默,他低下头,继续打量这个药瓶。

其实他想要的是第二种效果,就是让精/子卵子失去效用,这样绝育的更彻底。

但前者也还行,虽然没有根除生育的功能,可……硬不起来了,照样可以达到断子绝孙的效果,而且因为一开始断的不是那么彻底,还是有怀孕的可能,或许还能拖延一阵子,才让匈奴人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孟昔昭又问:“你在兔子身上试过了?”

滕康宁:“兔子,老鼠,都试过了,现在不管公的母的,全都乖乖蹲一块吃东西,一点配种的意思都没有。”

孟昔昭顿了顿,“兔子也吃这么大的药丸吗?”

滕康宁摇头:“我喂给兔子的,只有一小点,五分之一大小,但这个剂量对兔子来说还是有些猛,这几天又死了好几只。”

也不一定是被药死的,有可能是这天气实在太冷了,冻死的。

不管怎么说,绝子药都成了,孟昔昭顿时把药都收起来,看着滕康宁的眼神也十分欣慰:“行,算你大功一件,你还在这里待着干什么?赶紧回去继续制药,这样的瓶子,给我做一百瓶出来。”

滕康宁:“做不了。”

孟昔昭一愣:“为什么?”

他老老实实的看着孟昔昭:“因为没草药了,我在里面加了两味药,这一路上没带多少,最后一点,就用在你手中这一瓶上面了。”

孟昔昭:“…………”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他懵了一秒,然后急了:“那你还不赶紧去买?”

滕康宁:“我又不会说匈奴语,怎么买?”

孟昔昭:“……”

匈奴也有药铺,但开店做生意的都是匈奴人,大齐人去那里买药,实在太扎眼了。

要是去找在匈奴倒买倒卖药材的大齐人……也不行,匈奴对交易的看管比大齐严格很多,大齐有黑市,匈奴却没有,因为一旦出现黑市交易,匈奴就会派兵过去把所有参与黑市的人员都杀了,不管买的卖的,全都一视同仁,务必保证每一分税收,都能收到贵族的手中。

去找大齐人买,跟去匈奴药铺的效果是一样的,势必会引起匈奴人的注意,更何况滕康宁要的不是小数目,想做出孟昔昭要求的量,每一味都得买好几斤。

在这个买药按几钱几两计重的年代,这不就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在搞事么。

沉默好久,孟昔昭挥挥手,“算了,告诉我你想要什么草药,还有每样要多少,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我来处理。”

滕康宁半点愧疚的心都没有,在他看来,这本就是孟昔昭的事,他向来都是坐在药房里制药的,银钱和药材的事,就该由雇佣他的人操心。

他在纸上写下了两味药材的名字,然后每个后面都写了数量。

八斤,十斤。

孟昔昭拿着纸条:“……”

他这辈子,就是个老黄牛的命。

认命的叹口气,在滕康宁走了以后,孟昔昭也披上自己的熊皮大氅,从自己的行李里面翻一翻,拿上合适的小礼物,然后孟昔昭就出门去找右贤王了,这时候去,顺便还能蹭一顿没有包子的饭。

……

到了右贤王府,果不其然,右贤王正在跟自己的阏氏吃饭呢,他们没有男女分席的规矩,孟昔昭坐下了,那位阏氏也继续八风不动的坐在自己位置上,一点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

孟昔昭则诉说了自己的来意。

右贤王听得有点愣:“你们烧草药干什么?”

孟昔昭回答的不卑不亢,“这不叫烧草药,而是请神,请子孙娘娘保佑公主殿下,以后能为你们的单于诞下麒麟儿,多子多福。”

右贤王:“……”

就单于那样的,他还能生?

右贤王表示极度的怀疑,而对大齐的这个习俗,他也嗤之以鼻。

但这些天他净跟大齐的礼部官员打交道了,什么墙上要涂花椒,大婚的被子里还得放坚果,公主进宫要跨火盆,火盆里得放驱邪的树叶,跨完火盆,还得安排人往公主脚底下撒五谷,这五谷的顺序也有严格要求,绝对不能混云云……

即使右贤王在匈奴人里算是好相处的,被这么一通折磨下来,也有种想杀人的冲动了。

怎么那么多事啊!

你们知道花椒多贵吗?!

居然用来涂墙!

还有坚果,女真每年上贡的数量也就那么一点点,你们居然想要拿来撒被子?跨火盆时烧的树叶他着人去打听,发现是种盛产于南诏和大齐南方的香叶,在匈奴,价格堪比黄金。

……你们可真是,不是自己的钱,花起来就是不心疼是吧!

撒五谷的规矩反而是最便宜的,但右贤王脾气上来了,连这个听了也生气。

三年大旱,旱灾之后又是蝗灾,搞得我们都不得不派细作去齐国和月氏收粮食了,你们……你们居然还能在成婚的时候撒着玩?!

而且那礼部郎中还大言不惭的跟他说,浪费不了,在他们齐国,新人和客人都走了以后,家里的鸡鸭就会凑过来,把地上的粮食全吃了,这也是一种好兆头。

右贤王却听得想打人。

匈奴,没有鸡鸭……

鸡,匈奴不产,鸭,倒是有野鸭子会飞来过夏天,但它们几乎都是往女真那边飞,自己这边,来的特别少。

跟礼部郎中那边,右贤王就已经生了一肚子气,现在听着孟昔昭的话,他都麻木了。

好好的草药,熬成药汁能救多少人的命啊……齐国人居然拿来当柴火烧,还美其名曰请神……

要不是现在还不能翻脸,右贤王都想找几个巫师来,好好的清一清孟昔昭身上的业障!

……

不管怎么说,右贤王还是捂着内伤答应了,不就是二十多斤的草药么,跟那一宫墙的花椒比起来,还算便宜的。

孟昔昭目的达成,当场就想告辞,右贤王忍去吐血的冲动,又一把将他按回了座位上。

孟昔昭一愣,下意识的就以为他要跟自己动手。

然而并没有,右贤王只是狰狞着脸,对他笑道:“孟少卿,单于托我给你带个话。”

孟昔昭:“……”

他忍着笑,默默点头,“单于想跟我说什么?”

右贤王叹口气:“单于说,这些年,匈奴的日子不好过,天灾实在是太多了,如今许多的匈奴人都吃不饱饭,更遑论要养马匹呢,粮食绝收,马匹也养不起了,减产不少,所以,单于的意思是,今年这马匹的价格,要往上涨一涨。”

当初的方案二,由于孟昔昭反手掏出了手/雷而被迫流产,于是,现在只能用方案一了。

孟昔昭听说是这个事,他有点惊讶。

因为他没想到会这么巧,他刚打上马匹价格的主意,匈奴人居然也打上了,这算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嗯……或许用冤家路窄来形容更合适。

孟昔昭眨了眨眼睛,他看向一旁,做出思考的模样:“这样啊,天灾人祸,确实是无法避免,远的不说,我们的河北东路,那一大片的地方,去年跟你们一样旱灾和蝗灾,今年又赶上涝灾,江南原本还算富庶,可南诏北上劫掠,抢走了好些东西,陛下在宫里急得不行,最终只能拆东墙、补西墙,我们啊,也是全民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一句话,邻居家也没有余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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