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来这一套。”我哼道,“没准又是帮朱高煦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握着我的手:“你就是我要忙的事。”
他依然微笑着,语气有些无奈:“昔日江湖朋友说我楚天遥狂傲,我看,这两个字应该送给你才对。”
我用力眨眨眼,笑道:“你不是有很多事要忙吗?怎么忽然想起来这里?”
“哦?”我侧头。
“过来。”他转身朝我伸出手,温柔地微笑。
“你左一个朱元璋,又一个朱高煦,还不够惊世骇俗吗?”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身影,眼眶里渐渐蓄了泪。相处日久,我越无法自拔,我爱上一个人,却没有感到喜悦,这多么悲哀,如云端寂寞的孤鸿,一声声凄怅哀鸣。
他带些宠溺地微笑道:“以后人前切莫直呼帝王的名讳。”
日暮,大明湖畔柳绿花红,夕阳未沉,冰轮已升。澄碧湖水中倒映着一个淡白色的身影,清俊挺拔,影随波荡,扑朔迷离。
我一阵心酸,他最近越发的纵容宠溺我,似乎已知我时日无多。
我几乎窒息,似身在温软云层之上,月光柔和宁谧,无数星辰聚积的瑰丽光芒,在我的身体里轰然绽开。
我岔开话题,道:“你前一阵跑到哪里鬼混了?”
他的吻轻柔而深情,似品一盏甘醇绵厚的梨花白,浅啜深饮一路蔓延,又像是云层携夹而来的密集细雨,倾洒而下。
“找一样东西。”他淡淡道,“不过很可惜,没找到。”
我不及抗议,便被封住了唇。
“咦?”我瞪大眼,“这天下竟然还有你找不到的东西?”
他戏谑道:“你还有力气到处乱跑,不是吗?”
话一出口,才惊觉这句话简直近乎讽刺。谁知,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微微苦笑一下,轻叹道:“是啊,我以前也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
我惊呼:“还来?”
我靠在他的肩膀,伸手搂住他的腰。
他轻笑一声:“那你让我独守空房,是否该有所表示?”
“我才不稀罕你的无所不能呢,我只想能永远跟你在一起。”
“对手非常狡猾,一无所获。”
他没有说话。
“刺探到什么了?”
我抬头看着他,恳求道:“你不要管汉王的事了,我们就在这里住下,哪里也不去,好吗?”
“刺探消息去了!”我笑。
他低下头,微笑道:“你还想着那份名单?”
“老实交代,刚刚干吗去了?”他目光灼灼,学着我白日的语气。
我无奈,这个人太精明,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我悄悄回房,刚躺回床上,就被一只手拦腰抱住。
“傻瓜。”他摸摸我的头,“其实有没有那份名单,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想取他们的性命易如反掌——”
我一愣,有些疑惑是否自己眼花,他的眼睛里恍若有水光?
我拉他的衣服,“我不喜欢你杀人。”
“夜深了,您何不早些歇着。”他飞快说道,“属下也有些倦了,告退!”说着头也不回地上楼去。
他眸光渐深,轻叹道:“疏狂,你要明白,江湖上有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我还欲再问。
我点头,“希望有一天,我们能远离江湖。”
他仰头喝下杯中酒,一口气道:“没什么,练武之人,免不了要有些病痛。”
他笑:“只怕不是那么容易。”
“废话!”我瞪着他,“他到底怎么了?”
他的声音忽然一变,朗声道:“朋友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他看着我,目光闪烁,忽然问道:“您很爱主人?”
话音未落,水波中忽然出现三道刺眼的白光,本来平静的湖水蓦然化作数丈雪亮银白的水柱,冲天而起,和这股银波同时而来的,是三道凌厉的剑光。
我一怔:“是很严重的病?”
银白的水光混夹着宝剑的森冷的寒芒,在天边的绚丽晚霞映照之下,显得异常美丽,美丽且致命——无数水珠漫天盖地般向我们兜头罩下,锋利的寒气迎面而至,来势迅猛之极,直叫人避无可避。
他沉默一下:“您何不直接去问主人?”
我下意识地一闭眼,不及思考,身体似有一种本能反应,甩袖翻腕闪电般去擒那剑锋,五指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顺着对方的胳膊一路急上,瞬间点中那人的眉心。来人的长剑应声而落,身躯“扑通”一声跌入水中,瞬间毙命。
“他身体不舒服,怎么回事?”
艳少没有动,在他身后有人横空刺出一剑,刹那间只听得宝剑铮铮鸣响,龙吟不绝。万顷碧波之上,三道身影宛若雄鹰翱翔般翩翩飞舞,忽上忽下,纠缠一片。半刻工夫,有两人惨叫落水,凤鸣收剑回身,飞掠上岸隐身不见踪影。
他面色微变:“您为什么问这个?”
我兀自呆住,不敢相信,自己刚刚杀了一个人。
“坐吧。”我开门见山地说道,“艳少究竟怎么了?”
他似知我心思,用力握我的手,但笑不语。
他看见我,起身道:“夫人!”
我回过神来,问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们?”
他正在楼下喝酒,清秀的面上有几分冷峭。他很像艳少,连喝酒的姿势都像足七分,亦或是在模仿。
“他们是要杀我。”他笑了笑,“看来,那位皇太子终于沉不住气了。”
是夜,他沉静地睡去,我起身去找凤鸣。
“是他派来的人?”
车内气氛立刻升温,暧昧香艳之极,少儿不宜。幸好马车适时停住,否则我怕我不能自控。
“显然是的。”
“还有更直接的呢。”我立刻移到他腿上,迅速吻住他的唇。
我忽然生气,“谁叫你杀了风亭榭?活该他要找你报仇。”
“天!”他又惊又笑,“没见过你这么直接的女人。”
“你啊——太天真了。”他长叹一声,“对于朱瞻基来说,风亭榭这样的侍卫死一百个也不足惜,无论我杀不杀风亭榭,他都一样要杀掉我。”
“害羞?”我抬头瞪着他,“我这是期待的喜悦。”
我惊呼道:“我想起来了。”
他大笑:“真难得,你也会害羞。”
他问:“想起什么?”
凤鸣打马疾驰,我的脸顿时像火烧,不敢看他。
“那一晚在南京,你明明可以刺杀他,为何不出手?”
良久,他放开我,忽然提高嗓音道:“凤鸣,找最近的客栈投宿。”
他看着我,笑道:“因为你!”
说完,他便低下头,轻吻我的嘴唇,前所未有的温柔。忽然之间,我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什么汉王谋反,什么江湖恩怨统统都抛到九霄云外,我只想好好活着,与我心爱的人执手终老。
我一呆。
他兀自傻笑,轻声道:“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她帮我扎针。”
他微笑道:“留着他,御驰山庄便无路可退,你也就不得不来偷名单,不是吗?”
我将他推开一点,拿出警察叔叔审讯犯人的口吻道:“老实交代,你们那晚都干了些什么?”
“原来你一早就设计我?”我叫起来。
他嬉笑着,伸手搂住我的腰,“傻瓜!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含笑看我,忽道:“我很纳闷,你怎么知道名单里有张辅的名字?”
我禁不住脸红:“你想得美啊。”
我一怔,当日气得口不择言,现在要怎么圆谎?总不能告诉他,我是从明史上看来的吧。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吃醋了,不是吗?”
“这个……是朱瞻基告诉我的。”
我微微皱眉。
“说谎!”
他忽然低低叹息一声:“这种感觉真好!”
“真的——”
我甩开他的手,重重哼一声:“你自己心里明白。”
他皱起眉头,“疏狂,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每次说谎都会脸红吗?”
他握住我的手,轻吻一下,笑道:“你刚刚说‘再’,我什么时候被你抓住把柄了吗?”
“啊。”我真的吃惊了,“一直以来,我都以说谎从不脸红而自豪的。”
我摸摸他的脸,戏谑道:“傻了,被骂还这么高兴?”
他沉脸瞪着我,静默半晌,终于笑出来。
他看着我,嘴角慢慢弯起一道漂亮的弧线,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明亮的眸底有一股克制不出的喜悦朝外流泻。
我伸手去搂他的胳膊,“好吧,我答应你,一定会告诉你这件事,但不是现在。”
“胡说!”我佯怒道,“我比老虎要凶残得多,你最好小心一点,不要再被我抓住什么把柄。”
他点头道:“起风了,回去吧。”
“你醒时,像一只牙齿锋利的小老虎。”
这时夕阳落尽,夜幕已垂,湖面上聚了一层薄雾,御驰山庄的别院就在烟柳深处。
“啊?”我一愣。
他忽道:“想去看看?”
“你还不是一样。”他第一次近乎赌气般跟我说话。
“不想!”
“你睡着的时候,比较可爱。”
“口是心非!”他冷哼一声。
我微笑,顺手理他的头发——这头流瀑般的白发提醒我,我欠他的。
我笑道:“你不是罚我永远不许离开你嘛!”
他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睁着一双乌黑皎白的眼,含笑看着我。
他无奈轻叹:“想去就去吧。”
“好好的,叹什么气?”
我大喜:“那我现在就去!”
这个男人长了一张清俊文秀的脸,却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忍不住深深叹息。
“不行!”
这一刻,我们坐在驶往济南的马车里,他枕着我的膝盖沉睡,呼吸平稳,面色苍白,眉宇间带着一种孩子似的满足,看得我莫名心疼。
“啊?”
我不知道他这些天去了哪里,是否又杀了什么人?他回来之后,明显的消瘦了,眼角的细纹渐深,好像极其容易疲倦。
他微笑。“至少先陪我吃完饭。”
在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倘若一定要我挑一个人去爱,最合适的,当然是林少辞,可我偏偏爱上楚天遥。人生的许多事,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譬如何时生,几时死。我不知道,我将会哪一天死去。而我贪慕这滚滚红尘,和他所给予的温暖,即便只是昙花一现。
我嬉笑,“荣幸之至!”
爱情亦是如此,毫无逻辑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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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吐温有一句名言说:有时候真实比小说更加荒诞,因为虚构是在一定逻辑下进行的,而现实往往毫无逻辑可言。
我吃完饭,就直奔御驰山庄的别院,蓝子虚等人都在。
这叫我想起张爱玲的小说《色戒,女杀手爱上特务头子,最后落得一个死亡的凄凉收梢。我以前一直觉得这个故事有些不可思议,原来却是真的。人性复杂,命运多舛,我也不过是一个平凡女子。
他们见到我,面上都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
我知道,我势必下不了手!
我直接问道:“林少辞呢?”
或许,我真的高估了我自己,不过有机会总得去尝试一下,又或许,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伟大,假如命运一定要我在风亭榭与楚天遥之间做出一个选择,我难道真的就能将刀刺进楚天遥的胸膛?
蓝子虚道:“少主不在!”
我不知道,楚天遥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起死这个字,也许他已经得知我身中奇毒也未可知,毕竟他是无所不晓的。我只恨我的意志竟如此薄弱,他说两句动听的话,我就心软。但是,倘若他果真对我尚存有一些情意,是否可以皆由我的死,去平息这场谋反?那么也算对得起小榭了。
我一愣:“他去哪里了?伤好了吗?”
我的泪又一次倾出,纵身搂住他,他的身体微微一震,用力抱住了我。
他奇怪地看着我,“少主的伤半个月前就已痊愈,至于他的去向,庄主不知道吗?”
他握住我的手,应道:“好!”
“我知道还用问你嘛?”
我不敢看他的眼,嘴巴却道:“因为我要亲手杀了你!”
他也疑惑,“可是,少主是收到您的飞鸽传书,然后才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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