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老鸨带了一位怀抱琵琶的绿裙姑娘过来,模样极为端正娴静,一双大眼秀而不媚,若卸去面上的妆容,绝看不出是位风尘女子。

哈!听这语气似乎是在赞叹我博学呢。他这会的神情吊儿郎当,像足了一个寻花问柳的浪荡子。哼哼,终于露出狼人本色了。

我一愣,这人整天不说话,开口就能噎死人。一会儿像座冰山,现在倒又俏皮戏谑起来,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我很大方地让他看个饱,然后笑眯眯地道:“我的身材比那些青楼花魁如何?”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浅浅笑道:“管他呢,反正不是男人,就是女扮男装的女人。”

他微一错愕,忽然笑了。我看着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下流书生笑起来很好看,眼角眉梢飞扬着一股特别的魅力。

我好奇心大盛,凑近道:“你说,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好大的派头?”

他梳理着我的发丝,黑瞳深处闪烁着火花,一声慵懒而低哑的嗓音,意味深长地说:“你知道吗,这世上很少有人能叫我感到惊讶。”

我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见对面的雅阁珠帘垂地,门前站着两名黄衣男子,身姿直挺若一条线,双目炯炯环视四周,分明是路上遇到的那群护卫。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至少还有一样东西能叫人惊讶,至少有一样,那就是命运。朱元璋在讨饭的时候,他绝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当上皇帝。所以,别装出一副历经沧桑,万事尽在掌握中的模样。”

林少辞眼瞟对面,淡淡道:“只怕那最好的文君姑娘不是身子不舒服,而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他一愣,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吗?”

我瞪着老鸨的背影,不甘心地哼道:“逛妓院当然得找最好的姑娘。”

晕,又口无遮拦了,这可是帝王专制社会。我连忙换上笑脸,伸手去挽他的胳膊,“我们一起喝过酒,算是好兄弟了,你肯定不会……”

林少辞忽然道:“那么就请秀珠姑娘过来吧。”

“好兄弟?”他瞄着我的胸口,“单就你的胸部而论,或许可以。”

老鸨毫不惊慌,笑道:“公子是新来的吧。您有所不知,文君姑娘虽是我们这儿的头牌,但若要论唱曲儿,还真要数秀珠姑娘。”

靠,有这么损人的吗,不过胡扯蛮缠,一向是我的强项,“孔子说过,友谊是不分性别的!所以,我们也可以做兄弟。”

我一拍桌子,佯怒道:“怕咱们没银子吗?”

“我只听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文君姑娘今晚身子不舒服,您想要听曲儿,我们秀珠姑娘——”

“算了。你让开,我要走了。”

“无锡的小曲颇有盛名,不听太可惜了。”我干笑一声,转头看着老鸨,用电视里常见的嫖客口吻道,“把你们这儿的头牌姑娘找来,给咱们唱唱曲儿。”

他微笑着站起来,一袭淡蓝色的衣袍直直垂到地上,好像澄澈碧蓝的天幕忽然飘至眼前,有一种宁静而深邃的幽远。而他整个人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变得莫名的高大与庄严,隐有一种令人不容忽视的王者风范。

“我不知道,你原来还有这个爱好?”他有些奇怪地看着我,却是坦然落座,显然对这样的场所并不陌生。

我没来由地心头一跳,赶紧起身下床,两脚刚一落地,顿时吃了一惊,这房间好像在微微晃动,一个念头立刻涌上来,“地震?”

我料定必是青楼无疑,这项娱乐业在中国历史上那是相当的源远流长,岂能不去见识一下,当下也不跟林少辞打声招呼,抬脚便往里冲。待他回过神来,我已被一群莺莺燕燕围住,脱不开身。

不待他回答,我已一把掀开那道厚厚的深色帘幕,随即又倒抽一口冷气。

出客栈往左一拐,便是一条热闹的大街,跟我在成都逛过的文殊院差不多,没什么稀奇的,倒是前面那座张灯结彩的红楼很是醒目,里面莺歌笑语不断,撩拨得人心里痒痒的。

眼前是一眼望看不到边的茫茫烟水,澄碧如镜。湖面上聚拢了层层淡白色的轻烟薄雾,缥缈轻灵得不似人间。朗朗星空下,一弯明月与漫天星斗齐齐倒映在水中,好似落在碧澈湖底的美丽宝石,珠光璀璨,华美得令人窒息。

他的嘴角隐有笑意,“那就走吧。”

我隔了半晌才明白,自己是在一条船上。而此情此景,真正当得起一句:满城烟水月微茫,人倚兰舟唱。

我连忙一把拉住,赔笑道:“天色还早,去逛逛也好。”

身上忽然多了一件披风,一声温柔的嗓音道:“湖上夜凉,披件衣裳吧。”

“哦,那你休息吧,本想带你出去逛逛呢。”他说着转身欲走。

“这是什么地方?蠡湖?”

我干笑一声:“正要睡觉,特意看看房门关好了没有?”

“聪明!这就是当年范蠡携西施泛舟的地方。”

我吃完晚饭,洗了个热水澡,穿好衣裳,欲出去逛逛古代的夜市。刚打开门,便看到廊下的林少辞像座冰山似的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问我:“要出去吗?”

他挺直身姿,抬头远眺。湖水映着他的身影,淡蓝色的衣衫飘拂,影随波荡,宛如一株寂寞的水仙。

因为昨夜的雨,道路泥泞不堪,直到日暮,方才进入无锡城,宋清歌挑了一间看起来相当豪华的客栈住了。

我突然想起,直到此刻,尚不知道他的名字。

一夜无话。

“你是谁?”

燕宋二人互看了一眼,面上都有惊讶之色,林少辞始终一脸淡漠。

“一介闲人。”

不知道那马车里坐的是何方神圣,竟带了这么多护卫出行!

“骗子!”

片刻,一群人吃喝完毕。那群黄衣人分成两对,一队进房休息,另一队走出客栈守卫,两人一组的守住四面八方。他们并无人指派,却井然有序有条不紊,显是主人训导有方。

“呵呵,昔年范大夫与西子佳人驾舟游湖,你把我当成他,也未尝不可。”他侧转头看我,眼底有股促狭的意味。

我们进入大堂,只见店内十来张桌子坐满了人,一色的明黄衣衫,独不见那白衣公子。他们人数虽多,却悄无声息,见到我们进来,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哈,口气倒不小,你自比范蠡,我可不屑做西施。”

江南的天色多变,黄昏时分忽然下起了雨。一行人疾驰了半个时辰,方才到达一个小镇。小镇上只有一家荣福客栈,那红色招牌早已褪了颜色,斑驳得不成样子。

“哦?”他轻挑眉头。

林少辞淡淡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上路吧。”

“打仗复国本就是男人的事,一个女人跟着瞎掺和什么,女人生来就该让男人疼惜呵护的。而且,但凡是个男人,就不应该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去干这间谍的勾当。”

“不知道!”宋清歌截断他的马屁,“江湖上若有这号人物,我绝不会没有印象。”

他似听到某个奇闻般哈哈大笑起来。

燕扶风道:“奇怪,他们是什么人?老宋,你一向见多识广……”

“我真不敢相信,这句话会出自御驰山庄的庄主容疏狂之口。”

马车前的二十余骑疾风般驶过,我这才看清楚马上的年轻男子,顿时倒抽一口冷气,这眉眼口鼻,这神态打扮,分明就是电影《无极里的那个爵爷无欢!

我彻底呆住了。容疏狂是御驰山庄的庄主?这怎么可能?御驰山庄竟会将他们的庄主嫁给楚天遥?这太没道理了。

这时,燕扶风已将马车行到路边,为这群人让道。林少辞与宋清歌两人也在马上侧目。

“江湖传说,容庄主豪气干云,巾帼不让须眉。看来传闻多不可信啊?”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还是说,容庄主因为武功全失,受了刺激?”

我把着车厢,探头朝后一看。乖乖!这个气势真够气派的——但见后面一队人马大约三四十骑,皆着明黄衣裳,个个体格健壮。车队中间驶着一辆豪华马车,马车左侧走着一匹栗色骏马,马上人为前面的二十余骑所挡,看不清面目,只见他穿了一袭白衣,在这滚滚灰尘的官道上,竟是纤尘不染。

等一下,等一下,他好像对容疏狂知之甚多。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书生,他到底是谁?

我和燕扶风闲聊一会,忽听身后马蹄声大作,有人大声叫道:“前面的朋友,请让一让!”

我瞪大两眼,看定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少辞忽然道:“随她吧!”

他笑意盈盈道:“在下昔年闯荡江湖的时候,蒙江湖朋友抬爱,送过我一个雅号,叫做艳少!”

柳暗探出头道:“容姑娘,你真的不能再受风寒。”

哈!艳少?这家伙存心说实话。

我将黑色大氅裹紧,戴上风帽,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武功全失?”

柳暗有着超年龄的沉稳,闭目在马车内静坐不语,并不是一个好的旅伴。到了下午,我实在闲不住,掀开车帘找燕扶风聊天,他一见我便道:“疏狂,你不能吹风,快回车厢里去。”

他微笑,“我不但略懂医术,也稍懂武功。你可莫要忘了,你还欠我一次救命之恩。”

饭后,燕扶风充当马夫,一行五人驾车出城。

靠!还想乘机勒索敲诈不成?

我忍不住叹息。唉,容疏狂同学,你这样辜负大好韶光,未免活得太无趣了。须知容颜若飞电,时景如飘风。如此美好年华,不享受靓服美食,难道留给岁月来摧残?

“你想敲诈勒索?我告诉你,门都没有,我可不欠你什么,我本来好好的,都是你请我喝酒害的,所以——我们俩是,互不相欠。”

她似乎有些吃惊,道:“燕坛主说,这是你平日最常穿的颜色。”

他呆了呆,随即又一次爆发了大笑,“容疏狂,你实在太有趣了。”

“没有别的颜色吗?灰色太闷了。”

我干笑两声,“恕难苟同,烦请靠岸,我要回去了。”

我对女扮男装一样有浓厚的兴趣,只是这个颜色……

他满脸笑意,“船就停在岸上,你随时可以离开啊。”

“少主吩咐过,路上不太方便,请姑娘改作男装。”她说着拿了一套浅灰色的男装过来。

我忙转身一看。原来真有一条小堤,直抵湖心。

“这发型怎么像个男的?”我还满心期待她会拿出个琳琅满目的首饰盒,叫我开开眼界呢。

我三两步跳上岸,头也不回地挥手道:“再见艳少,不用送了。”

柳暗将我的长发绾起,在头顶盘结,拿一块幞巾包了。

他清越的笑声由背后传来,“我们会再见面的,你若想回来,船就停在这里,随时恭候。”

我坐在梳妆镜前,端详里面的人:容疏狂无疑有一头绝好的头发,乌滑亮丽。雪肌青瞳,鼻梁秀挺,一对眉毛似乎打出娘胎就不曾修剪过,乌黑浓密得像个男子,透出一股勃勃英气。

我高声叫道:“天快亮了。你也该醒醒了。”

隔日清晨,柳暗收拾好行李,伺候我梳妆。

哼!再见面,等下辈子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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