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傅骤然一变的神色, 没有逃过詹灼邺的双眼。

他一步步走上前,俯下高大的身子,双掌撑在拔步床沿, 凝视眸光闪烁的少年郎。

“姜少傅酒后吐真言, 说孤狂妄自大,不尊师长,逼迫着少傅登上孤这艘风雨飘摇的破船...”

太子每说一句话,身子就往前逼近一点,逼得姜玉竹节节败退, 直到后背抵在冰凉的床柱上,无处可遁。

她挤出笑脸,讪讪道:“这...酒后未必都是真言,大多数都是胡言乱语, 殿下不可当真。”

“不可当真...”

太子低声重复着姜玉竹的话, 声音暗哑, 好似入喉醇香的桃花醉, 听得人生出几分醉意, 心砰砰乱跳。

“那少傅后来说给孤的秘密, 也是胡言乱语吗?”

姜玉竹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盯着眉睫之间的男子, 手指紧紧攥着床榻上的碧色刺绣芙蕖纹锦被,生生扯出一道道皱痕, 如碧波荡漾在二人身下,泛起阵阵涟漪。

“臣...不记得了,还请殿下提点一二。”

少年语气平静无波, 眸底却紧张地泛起涟漪。

詹灼邺挑起小少傅的下巴,目光落在少年煞白的小脸上, 幽幽道:“少傅说你喜欢男人。”

他看到少年眸光一颤,似是被人戳到心底最隐秘的嫩肉,不可置信瞪大了双眼,檀口微启。

过了半晌,见太子没有下文,姜玉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探着问道:“所以昨夜...臣只是同殿下说自己喜欢男人?”

詹灼邺挑了挑剑眉,听小少傅的如释重负的语气,似是感到很庆幸。

姜玉竹在太子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狐疑,她忙接道:“臣的意思是...臣有没有对殿下说自己喜欢谁?”

她见太子冷冷一笑:“少傅从萧国公府回来后,就开始借酒消愁,这个人是谁,还需要孤指名道姓吗?”

几经大起大落,姜玉竹的心总算落回胸口,她露出殿下你怎会猜到的敬佩神色,诚然道:

“殿下真是目光如炬,什么事都瞒不过殿下。”

发现自己保住了秘密,姜玉竹感到无比庆幸,此时莫说让她承认自己喜欢萧时晏,就算是周校尉,她亦要咬碎着牙认下。

“你昨晚被萧世子拒绝了?”

姜玉竹本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没想到太子打破沙锅问到底,居然对下属的感情生活如此上心。

“算是罢...”

她轻声道,想起昨夜萧时晏说的那些话,姜玉竹终于知道对方早已心有所属,说不定在她的鼓舞下,他已经和心仪的女子互诉衷肠,从此二人地生连理枝,水出并头莲。

她真是愚蠢至极,竟会为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清楚的男人借酒消愁,还险些在太子面前暴露秘密。

若太子知道她是女子,如何惩戒她先不提,光是她在殿试上欺君罔上这一条罪名就够姜家抄家灭族。

若真有那日,她的祖父母一定会在刑场上痛骂父亲不听劝阻,非要留下她这个天煞孤星,终被反噬毁了全族。

小少傅眼中的落寞是真,黯然的神色是真,不知为何,詹灼邺的心好似被人狠狠拧了一下,他挽起少年耳畔的碎发别在耳后,淡淡道:

“天下并非只有萧时晏一个男人。”

话虽不假,只不过这种宽慰人的暖心话从清冷寡淡的太子口中说出来,总有种莫名地违和感。

想到太子昨夜不辞辛苦照顾她一夜,醒来后还宽慰受情伤的自己,姜玉竹恍然觉得她与太子的师生之谊好似更近了一步——就快变成无话不谈的闺中手帕了。

解释清昨夜喝闷酒的原因后,姜玉竹象征性挽留太子留下用膳,本以为太子刚从宜州归来,手中积压了不少公务,不会在她身上浪费时光。

可姜玉竹低估了她新晋手帕的热忱,只见太子拂了拂被她压皱的玄色长衫,施施然坐在了雕花圆凳上。

苓英这丫头一清早就不见踪影,姜玉竹只好挽起袖口,主动偿还起她昨夜将太子当丫鬟使的人情债,侍奉太子用早膳。

舀起一勺椿根馄饨送到太子唇边,姜玉竹的目光落在男子修长的脖颈上。

太子身姿颀长,宽肩窄腰,颈部线条流畅,即便穿着皱巴巴的绸衫,举手投足间依旧是雍容矜贵,彰显着一国储君的风度。

只是...风度翩翩的太子殿下,脖子上却有一道明晃晃的啮痕。

姜玉竹定睛一看,觉得那啮痕还挺新鲜,边缘犹挂着一层血痂,她心中不由敬佩起这位敢给这位阎罗咬出血的女中豪杰。

詹灼邺察觉到小少傅频频落在他颈侧的目光,于是抬手微微扯开衣领,似是让好奇的少年郎再凑近看得清楚一些。

“少傅还想再咬上孤一口吗?”

嗯...太子这个“再”字用得好生玄妙。

正在搅混沌的姜玉竹手上一僵,她抬头看向云淡风轻的太子,试探着问道:“殿下颈上的伤痕...是臣干的?”

“少傅若是不信,可以再咬上孤一口,看看牙印可否对得上。”

詹灼邺从小少傅手中拿过瓷碗,舀上一勺混沌送入少年微启的檀口中。

姜玉竹整个人处于震惊中,木讷嚼了几口混沌吞咽下去,才回过神来,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狐疑问道:

“...可臣干嘛要咬殿下?”

詹灼邺淡淡瞥了眼目瞪口呆的小少傅,语气平静:“少傅喜欢男子,又正直血气方刚的年纪,酒后难免冲动。”

姜玉竹:....

她心中虽然狐疑,不过看到太子清贵俊美的玉容,还是有些相信了。

毕竟她昨夜受到情伤,偏偏太子容貌俊美出尘,她又喝得酩酊大醉,一时把持不住,将魔爪伸向了太子...

难怪二人刚刚醒来时,太子态度冷淡,想必心里还在介怀昨夜发生的事...

姜玉竹决定挽回一下她与太子即将崩塌的手帕之情,歉意道:“臣不胜酒力,酒后失德,无意唐突到殿下,还请殿下降罪。”

下沉的手臂被对方托起,姜玉竹抬头对上太子灿若星辰的长眸。

“少傅即是醉了,孤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见太子面色从容,好似真的不介怀她酒后做出的孟浪之举,姜玉竹赶忙转移开话题,询问起太子宜州之行可还顺利。

太子言行如一,同样没有在此事上纠缠,而是与姜玉竹谈论起宜州河道上的事。

用过早膳后,太子离开竹意轩。

姜玉竹起身相送,在二人走到廊下时,太子忽然转过身,告诉她这几日若是心绪不佳,便将手上的差事放一放,不必去审官院当值,回姜宅休息上几日。

廊下的紫藤萝花开正旺,一串串紫藤花宛若珠链垂挂在男子身后,正午阳光透过藤蔓间隙,斜洒在他的玄色锦袍上,男子俊美容貌在细碎金阳中镀上一层柔光,使得他冷峻的外表少了几分疏离感。

姜玉竹突然理解自己昨夜酒后的色胆从何而生。

她微微一笑,表示自己不会因这点伤怀一蹶不振,更何况姜家的亲族自从得知她担任磨勘官后,恨不得将十余年里亏欠下的亲情全都补回来,姜玉竹不胜其烦,才会来到太子府躲避,

少年笑起来时明眸弯弯,唇角有两道浅浅梨涡,嵌在比羊脂玉还细腻的嫩颊上,勾得人想要戳一戳。

詹灼邺抬到一半的手停在半空中,转而折下一束紫藤花,别在小少傅的玉冠上。

大燕有簪花的习俗,男子亦会簪花,有时上峰为了表示对下属的赞赏,常常会折取鲜花簪在发髻上。

故而太子此举,倒是没有让姜玉竹觉得不妥,她转身折下一株花,想簪在太子发冠上,以表感念。

太子身姿高大修长,又没有弯下腰的意思,姜玉竹只好踮起脚尖,一手搭在男子肩头,另一只手高高抬起,努力将花簪入发冠。

少年宽大的袖摆簌簌滑落,露出一截子比莲藕还白嫩的纤臂,堪堪擦过男子耳廓,拂来若有若无的馨香。

詹灼邺眸光深沉,他看着少年若即若离的动作,心底滋生的欲念仿若二人周身的紫藤萝,钩连盘曲,攀栏缠架,沉重到要压塌藤架。

踮着脚忙活了半天,姜玉竹发现太子额上的发冠乃是赤金镂空雕刻,上面镶满了珠宝,没有一株寒酸花藤的容身之地,正当她准备放弃时,腰间被蓦然缠绕上的手臂勒得呼吸一滞。

抬眸间,高大的身影压下来,薄唇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很轻的一吻,宛若蜻蜓点水,却惊得姜玉竹指尖一颤,手中攥的紫藤花掉落在地,花瓣如迸溅开的水花,震得四散开来...

————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