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南淮还真就跟着沈灼野去打了工。

长这么大, 商南淮还真是头一回知道,这世上有这么打击人的事。

明明在沈灼野手里,看着挺简单、挺轻松的工作, 到他手上不是这出问题就是那捅娄子……洗车帮忙抬个水管, 都能被结结实实绊一跤, 坐在简易喷泉里淋自己一身。

沈灼野关了水阀, 穿着工作服, 心平气和蹲下来。

商南淮:“……”

“……不怪我。”商大少爷涨红了一张脸,没底气地申辩,“有块地砖翘起来了, 不信你自己去看。”

沈灼野信,但那块砖一共翘起来不过三公分, 正常人都不会摔,沈灼野就没急着修。

最近挺忙,沈灼野刚检修完一辆车的底盘, 还有几辆车等着。

修车厂的不少小毛病都是学徒管, 等师傅来了再检查, 修得好就不用再返工,要是连续一个月都没出错, 就能转正。

沈灼野也没想到,有人会绊倒在三公分这么个高度上, 平地摔出一座喷泉。

“……”商南淮恼羞成怒, 试图蹦起来, 把自己这一身湿淋淋的水弄他身上一半。

沈灼野按住他的脑袋:“别动。”

商南淮坐在地上, 不太好意思动了, 看着靠近的沈灼野。

现在的沈灼野可一点都不像猫了……像只脏兮兮又帅炸了的小豹子,那一身染了油污的工作服, 都酷得不像话。

商南淮喉咙动了下:“沈灼野。”

沈灼野刚洗了手,手指掌心都冰凉,抵在他的脑门上,低头等他说话。

商南淮:“……”

这角度实在太打击人。

商南淮甚至觉得,自己从小高价报的那些模特班,培养气质培养台风培养镜头感,培养了半天,全白学了。

沈灼野身上这套工作服是厂里的,大了一个半尺码,袖子被挽起来,松松垮垮……叫这漂亮极了的小豹子穿着,居然有种什么时尚大牌工装新款的错觉。

他控制不住地走神,沈灼野等了半天,没等到他开口,就收回视线。

商南淮脑袋上的伤没事,只是沾湿了外面的几层绷带。

沈灼野直起身:“走吧。”

商南淮这才回过神,跟着站起来:“去哪?”

“宿舍。”沈灼野说,“给你换个绷带,再换身衣服。”

沈灼野比他小了一岁多,个头其实比商南淮矮,但家里的衣服大都是好心人送的,拿回来洗干净、缝补妥当,什么尺码都有。

商南淮愣了半晌,自己先不太好意思了,溜过去扯扯沈灼野:“耽不耽误你啊?要不我自己回去,你跟我说衣服在哪,我绝对不碰你别的东西……”

沈灼野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耽误,还是不相信商南淮能管得住自己这手,不好奇心爆棚地东翻翻西看看。

商南淮莫名怵他这一身沉静架势,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跟他身后:“……对不起。”

沈灼野反而没想到,停下脚步:“什么?”

“给你添麻烦了。”商南淮心里其实不好受,踢了踢石头,脑袋都支棱不起来,“我还以为……以为这事挺简单。”

沈灼野静静看他一会儿,乌润的眼睛缓和,伸手按在他头顶没伤的地方,揉了下:“没事。”

商南淮叫他揉愣了,被沈灼野牵着手腕,走了几步,又忽然回过神,加快脚步赶上去。

沈灼野等他跟上,就放开他的手,变出块金币巧克力给他。

商南淮瞪大眼睛看了半天,没忍住乐了:“哪儿变出来的啊?”

沈灼野又摇头,大概这是什么不能外传的魔术。

商南淮捏着那块金币巧克力,这回不舍得说吃就吃了——沈灼野打一天工挣的钱,一大半都要抵房租,剩下的除了攒起来,还要供日常花销。

能留出来买零食的钱,就那么块八毛……可能都说多了。

商南淮打开金箔纸,把巧克力掰下来两块,大的塞沈灼野嘴里,小的自己吃了:“我说,你想没想过当模特,拍照挣钱?”

“现在照相馆都喜欢找这个,卖衣服的地方也是,像你这样的,一去就能成。”

商南淮问他:“你喜不喜欢拍照片?”

沈灼野含着那块巧克力,记忆里的画面渐渐变得清晰,反光板、闪光灯,刺眼到白亮的光芒……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

有很多事,在来得及想清楚喜欢不喜欢之前,就已经开始一刻不停地做了,做到后来,就变成习惯。

……但这份工作的确能挣钱,而且报酬通常都还算丰厚。

沈灼野问商南淮:“有渠道吗?”

商南淮瞪圆了眼睛,大概是没想到这小地方还有人知道渠道,愣了一会儿才连忙点头:“有,你感不感兴趣?”

他离家出走,本来的计划就是先在附近县里待几天,散心散够了,再去找个照相馆打工挣点钱。

商量都商量好了——商南淮挺擅长拍照的,上学的时候偷着去试过工,人家挺满意,说好了到时候过去兼职,按照片量给他结钱。

再怎么也是从小玩胶片机长大,商南淮家里甚至有个专门用来洗胶卷的暗房,现在外头照相馆那种傻瓜相机,在他手里就跟玩具一样。

沈灼野点了点头。

宿舍就在厂里,几步路的工夫就走到了,他扯住还往前闷头闯的商南淮,把人拉进筒子楼。

商南淮用力搓了两把脸,把压不住的笑往回藏了藏,控制着自己不绕着沈灼野打转:“真的?真感兴趣?”

商大少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帮了一早上的倒忙,急需证明自己也没那么没用,连那点咬桌角的嫉妒都抛到九霄云外,就顾着高兴:“你放心,咱俩联手,肯定能赚钱。”

“以后我就跟着你混,赚的钱你拿着,你分配,房租生活费什么的……咱连均摊。”

商南淮想得挺远,雄心勃勃:“不过也得给我留点零花钱,光让你请我吃巧克力了,我也得请你点儿东西——回头请你下馆子,ktv游戏厅一条龙……”

他自己把自己说得热血沸腾,被沈灼野拉回出租屋,重新给伤口消了毒、换了新的绷布,都半点没觉得疼。

沈灼野放下手里的消毒水和剪刀,他在工作服里就只穿了件半袖,蓝白相间,这年代很常有的款式,因为清瘦挺拔,一样好看到让人挪不开眼。

商南淮被沈灼野看了一眼,喉咙动了动,仓促挪开视线,免得让自己看起来太像什么“奇怪的人”。

沈灼野估计出他的尺码,找出一身适合他的衣服,又翻出一顶毡帽,扣在他头顶比了比:“你不回家吗?”

毡帽大小合适,恰好能遮住绷带,不用担心再被水浇一次。

商南淮张了张嘴,有点儿泄气:“……不说这个。”

他不太想聊这事儿,接过沈灼野递过来的毛巾,拿了衣服去墙角换。

沈灼野的衣服也和这个出租屋一样,干净利落,一点褶皱都没有,只有几条整洁的折痕。

商南淮把衣服囫囵套上,他这人一向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那点烦躁沮丧一眨眼就过了,又去围着沈灼野打转:“小沈师傅,给我找点能干的呗。”

他就不信修车厂没一件事他能干——给他把笤帚,难道他还不会扫地了?

沈灼野正在套工作服,离他稍远了些,免得叫机油弄脏衣服:“你英语怎么样?”

商南淮愣了下:“……还行。”

怎么修车还用英语,这小地方的修车厂这么洋气?

沈灼野绕过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英语卷子,又找到一支红笔,一起放进他手里:“帮我改一下。”

这卷子是他从学校门口收来的,没有答案,做完也不知道对错。

商南淮一个人在出租屋待不住,非要跟他去厂子里……但真要说不那么好听的实话,商大少爷坐在那什么都别干,就是帮他的忙了。

商南淮错愕地瞪圆了眼睛,怔了半天,抓着卷子跟笔追上去:“你不是说你不上学吗?”

沈灼野脚步顿了下,点了点头,扣上工作服的扣子。

商南淮看着他的平静侧脸,莫名生出点后悔,飞快把剩下的话嚼碎了吞回去。

他看着沈灼野锁门,把卷子叠起来,老老实实跟着沈灼野下楼梯,在路上就看了半面题:“欸,你这基础知识真扎实。”

就是语感不太行,这也没办法,毕竟没有英语环境。

商南淮也是来了市里的初中,才知道什么叫“没有语言环境”,别说外教、双语教学了,连老师的口语都只能算是一般。

商南淮跟着沈灼野,给他报了几个英语广播台:“你听这几个,多磨磨耳朵,这几道题看见就知道怎么选……”

他发现沈灼野听得很认真。

这小豹子就没有不认真的时候,黑眼睛永远有种不骄不躁的专注劲儿……商南淮每回跟他说话,都不太敢正对着这双眼睛,总有种被看透的古怪心虚。

沈灼野从口袋里拿出工作记录本,翻到空白页,把他说的几个频道记下来。

商南淮看着他手里的小铅笔头:“欸,等回头挣钱了,买个收音机怎么样?”

有几个节目,商南淮可喜欢了,每天都听,这几天在外头游荡,估计错过了不少。

这算是为数不多的糟心事,商南淮跟着沈灼野,极力撺掇他,又大力陈述了一通有收音机的好处。

说到最后,也不知道是被他磨得不行了,还是被“非常有利于学习英语”劝说成功,沈灼野居然真点了头。

商南淮喜出望外:“真的啊?”

“我试试看。”沈灼野说,“别抱太大希望。”

商南淮其实就是想找茬说话,美滋滋点头,一边跟着沈灼野往厂里走,一边低头批卷子。

批到一半,他忽然琢磨过味来,翻过卷子看了看,才发现怪不得这么眼熟。

沈灼野明明比他小,做的卷子居然跟他是同一级的。

还是全市统考的期末考试卷子。

在期末考试交了白卷、宁死不做一道题的商大少爷:“……”

……沈灼野是不是老天爷弄来克他的?

商南淮还在思考,走在前面的沈灼野已经停下来,回头看他:“怎么了?”

商南淮:“……”

人靠衣装这规律,有时候是真要倒过来。

沈灼野连衣服都没换,就是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没系,领口翻折下来,敞开了那么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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