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南淮一腔兴奋被泼了盆冷水。
想起这一趟的目的,他沉默下来,又低头看了看聊天页面,没来由的心烦意乱。
……在这之前,商南淮其实从没真正意识到,不过是些风言风语,能对现实生活有什么影响。
他自然不必意识到,商南淮的家境优越,被黑得最狠那两年,索性周游世界躲清净,手机一扔电话卡一拔,爱是谁是谁,什么都不用管。
可这是个半天都绕不完的小县城,想找个高点的建筑都找不到。
触目所及是斑驳的旧屋,远处是至今仍废弃的钢厂,比记忆里更锈迹斑斑。
商南淮看着车窗外,忍不住想,要是和流言蜚语一起被困在这地方。
被泼了一身脏水……困在这个谁跟谁都认识的地方。
“您是——来批评他的吗?”司机看了几次后视镜,谨慎地问。
他们看电视、刷手机只为打发时间,对“明星”的归类相当草率粗糙,基本上就是电视上的人。
前几年,电视上、手机上,很多人在批评沈灼野,刷都刷不完……还有不少人来这儿采访。
能说出一条沈灼野的黑料,当场就能拿五十块钱。要是有始末、有人证物证,愿意出镜的,给五百。
商南淮听得错愕,甚至匪夷所思,不知道该气该笑:“……就值这么点?”
那些被拿来当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把沈灼野捅成筛子、不死不休的玩意。
原来就值这么点钱?
“不少了。”司机苦笑了下,“我们这地方……”
这种地方,很多人一天也才挣五十块。
上嘴唇碰下嘴唇,说两句话就能拿钱,又有什么说不出来?
更何况说的还是沈灼野,从小在这儿就声名狼藉的祸害、败类、混混,更不用有半点心理负担。
“您要是想打听这个,找别人吧。”
司机把车暂时停在路边,回头看了看:“我给您拉去前面麻将室,那人多。”
商南淮反倒来了劲,放下手机:“这钱您不挣?”
“挣不来。”司机说,“我跟他不熟。”
助理坐在副驾驶,都忍不住了:“您刚才还说认识……”
“认识!不熟不行吗?”司机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人,看着已经有五六十岁,吼起来炸雷一样,吓得助理跟着就是一哆嗦。
司机也察觉自己语气太差,用力搓了搓额头:“对不起对不起,我就这嗓门,您别在意……我本来不是干这个的。”
他本来是开修车厂的,就得大嗓门,不然那么大个场地,没法在咣咣作响的机器里吼得叫人听见。
这些年日新月异,新车的内部件设计跟过去不一样了,要求更高,就连外头补漆也不能弄个补丁随便一喷……凭着过去那仨瓜俩枣的手艺,修车厂也就开不下去了。
司机这才关了厂子改了行,拿着积蓄买了辆不错的车,来跑这种商务租车,平时用另一辆跑出租。
商南淮靠在后座,听司机说这些,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记得沈灼野也会修车……修得还不错。
这点还上过热搜——当时沈灼野演了部赛车题材的电影,邵千山致力于给他打造刻苦人设,把沈灼野扔去集训了三个月。
有名的豪门车队,眼睛长在脑门顶上,谁来了都不给面子,何况一个就为了蹭点热度,硬挤进来什么都不懂的小明星。
狗仔娱记第一次去偷袭,想拍沈灼野被骂惨的画面,发现沈灼野在蹲着看修车。
第二次去偷袭,沈灼野在一辆修了两天没找出问题的车边上,尝试提出意见,帮大工修车。
第三次……沈灼野在和大工一起修车。
后来娱记都疯了,豪门车队也相当豪爽且敞亮,在三个月后开了高薪撬人,想把沈灼野挖走去队里专门修车。
……
这些事在当时,就是说来叫人一笑而过的段子,很少会有人特地在意。
“您别多想,我们不是来批评谁的。”
助理那边也在和司机解释:“我们是来参加节目,在找住处。”
助理解释:“跟您打听的人,和我们商老师是朋友。”
这话助理说得其实亏心——商南淮和沈灼野要是朋友,那这世界上可能就没有对家了。
但商南淮做的事,又的确叫整个工作室摸不着头脑。
真会有人为对家做到这一步?
助理这边心思复杂,司机倒是愣了愣,才意识到自己错怪了人家,连忙道歉,又试探着问:“……要找住处?”
司机倒是有空着的房子,上一户租客刚搬走没多久,长租短租都无所谓,反正放也是放着。
就怕大明星不稀罕,毕竟这种地方,条件好也好不到哪去。
助理回头看了看商南淮,见他低头玩手机不说话,就差不多明白了意思:“先去看看再说。”
司机松了口气,不迭答应着,修改乘客后台定位,抬手拨了转向。
房子的条件的确还不错,至少比招待所宽敞,也收拾得干净整洁,胜在视野很好,后面就是一片看不见头的田野。
助理搜了搜地图,这地方离钢厂也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县上唯一的初中也在这附近。
都是和拍摄有关的取景地,到时候去哪都挺方便。
房子的事也就差不多这么谈妥了,助理给得价格很不错,司机喜笑颜开,正要掏笔签个简易合同,那几张纸就被商南淮按住。
“这事先不急。”商南淮说,“我还是想跟您打听一下。”
商南淮开门见山:“我跟沈灼野关系不错,一会儿想去他家看看——您认识他家在哪吗?”
司机愣了愣,看着他。
这种视线让商南淮又有些不舒服,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司机已经迟疑着开口:“他……这话怎么说呢。”
司机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因为沈灼野的确在这儿长大,但这里也的确没有“沈灼野家”这种地方。
沈灼野是叫人抱养的,后来那家人生了自己的孩子,就把他赶出来自生自灭,再没多久,那家人就搬走了。
那以后,沈灼野就没家了,在哪打零工包吃包住,就住在哪。
要是住在哪也能算家的话……那么硬要说,他们现在正谈的这房子也算一个。
“这儿?”助理有些错愕,“就这间房吗?”
司机的神情有些复杂,粗糙的手指反复搓着袖口,沉默了半晌,才用力抹了把脸。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司机盯着墙下的踢脚线,“就这么大点的破地方,一条街通到头就走完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说实话,这房子之所以好租,就是因为有人好好收拾过它。
有那种不开窍的野小子,搬进一个地方,就兴高采烈、小心翼翼地从门收拾到窗户。
重新刷墙铺地脚线,重新换门换窗框,重新刷漆——甚至扛了一堆废旧地板回来,拿高压水枪一个人刷了一宿,弄得干干净净,重新打蜡,跟新的一样。
沈灼野并不是学什么都快,而是学什么都拼命,因为他要抢时间。
抢在下次被赶出去之前,学得又厉害又乖,把该收拾的全收拾好……说不定有人心一软,就不赶他走了。
沈灼野每天跟着学,攒了钱收拾好住处,就继续攒钱去网吧反复看教学视频,很快就比老板更会修车。
有他在的时候,厂子里生意其实是好的,有些不好修的车都愿意送过来。
沈灼野手脚勤快,厂子里被他打扫得干净利落,掉漆的字重新刷上,场地一尘不染,很容易招客人眼缘。
多破烂、多零碎的车,沈灼野也肯修,修好了又给人家洗干净,重新弄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但好景不长……也就不到一年的时间,“偷钱的小混混来了修车厂”这种消息就传开了。
沈灼野辍学以后,名声一年比一年更差。
有这么个现成背黑锅的,那些真正的混混、惯偷,当然乐得往他身上推,甚至故意到处叫人传闲话。
沈灼野去跟他们打架,一个人打不过一群,去报警,也管不了满天飞的流言蜚语。
“我没办法……”老板低声说,“没法留他。留下他,谁都怀疑我们厂子偷人家车里的零件去卖。”
原本相当满意的客户,也开始今天怀疑这个、明天怀疑那个,一会儿说轮胎被偷换了,一会儿又怀疑发动机里的零件不是新的。
……人言可畏,人心可诛。
那会儿正好赶上年末,老板把工资全结给沈灼野,又给他多端了盘饺子……流浪惯了的野小子也就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沈灼野吃完了那盘饺子,芹菜猪肉馅的,没蘸酱油醋,没碰饺子汤。
沈灼野给老板鞠了一躬,什么也没说,当天晚上就走了。
那年沈灼野十六岁。
还好,离被选角导演捡走只剩一年。
……
商南淮在这个故事里坐到半夜。
他还是租下了这个房子——好吧,说实话是买下来的,这儿房子实在便宜得很。
商南淮也不明白,把它买下来有什么用,可能是某天能带着沈大影帝理直气壮地回来,在这请沈灼野吃豪华什锦龙虾馅儿的饺子。
可能是两个人碰着杯子,一个喝酒一个喝饺子汤……他喝得上头了,拍着桌子告诉沈灼野,以后想来就来,谁也甭想赶你走。
商南淮还真就这么干了,今天晚饭他就点了最贵的饺子,热腾腾摆在桌上,边上挤着八盘配菜。
商南淮气势汹汹地给沈灼野发消息。
商南淮:[照片1/1]
商南淮:没浪费,我一人份,给你看是为了馋你。
商南淮:赶紧回来,大爷的我要气炸了。
商南淮:回来让我揉吧揉吧你。
商南淮:给你个结实的友谊的拥抱。
商南淮:跟我住,咱不走了,再不赶你走了,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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