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在那之前,能有一家善良的人发现了冬歉。

只要有一家就好。

他接下来的命运会不会截然不同?

他的生命,会不会不再满地潮湿。

群里有人忽然问,你们那边下雨了吗?

下雨了吗?

冬歉抬起眼睛。

一滴冰冷的雨水落在了他的脸上,又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很大一颗水珠。

下雨了。

冬歉目测了一下,以自己现在的速度以及和宅邸的距离,在赶回房子之前,他应该至少会淋三分钟的雨。

三分种。

只有三分钟而已。

冬歉将手拨在了轮椅的开关上。

轮椅还没有发动。

下一秒,一把伞悬在了他的头上,打断了他预设好的内容。

他不用再淋那三分钟的雨。

温暖的声音从冬歉的耳边响起。

他听见有人站在他的身后,郑重其事道:

“虽然有些晚了....”

“小歉,可以允许我领养你吗?”

“期限,是一辈子。”

冬歉心中一颤。

雨落了下来,陆湛将他保护的很好,他一滴雨水都没有淋到。

那一刻,冬歉感觉像是雨天丢弃在外的流浪猫,扒在一个写着“求收养”的箱子上,被一个温柔的路人认真的问,“我可以带走你吗?”

陆湛很认真地在征求他的许可。

良久,他轻轻笑了。

“你忽然这样认真,我反倒有些不太习惯。”

“领养我,你打算怎么领养我?”,冬歉缓缓笑了,上挑的桃花眼让人格外心动。

陆湛的心中猛然一跳。

其实他一直很嫉妒白家。

如果当初自己先一步发现冬歉,他就不用在白家受这么多的委屈。

如果能更早一点,再早一点就好了。

这是他犯下的过错。

他其实一直在反省,一直想道歉。

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发现,为什么不能在他需要自己的时候及时出现。

他有时候常常幻想,如果能成为冬歉的第一个领养人就好了。

如果做不了第一个,那就做最后一个。

被冬歉这么注视着,陆湛脸颊微热,有些紧张。

冬歉缓缓笑了,凑近他,尾音拉长道:“好啊。”

接着,他语气慵懒地提醒道:“标记过我的领养人。”

陆湛沉默了。

紧接着,他的耳根都红透了。

冬歉发现了陆湛跟小怪物微妙的相似之处。

都这么容易害羞。

他想起来了什么,好奇地问道:“说起来,你现在可以控制了吗?”

陆湛愣了愣,明白他在指什么,点点头。

“是吗?”冬歉笑眯眯地看着他,“我想看看小怪物的样子。”

那一瞬间,陆湛的动作凝滞了一瞬,接着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冬歉起初看不懂,接着,他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他莫非....是在吃醋?

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连转换一下形态都会产生这种占有欲?

毕竟和主体剥离太久了,就算是同一个人,也会有两种意识相互对抗。

不过,既然是冬歉的意思,陆湛还是听了话,顺从地变回了怪物的样子。

蜕变的过程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陆湛的身后长出触手,他缓缓闭上眼睛,长出来的触手将他包裹着,形成一个巨大的茧,在这之后,触手像开花一样散开,怪物睁开了赤红的瞳孔。

对于冬歉来说,这感觉很震撼。

小怪物的形态其实比陆湛要庞大许多。

冬歉得极力仰头才能看见怪物的眼睛。

感觉这个最萌身高差的比例还要再大上几号,才能形容他们俩现在的状态。

其实已经算不上是小怪物了。

它的触手上长着漂亮的花纹,柔软的触角的尾端如同水滴一般,让人情不自禁有些手痒,想要摸上两把。

巨大的触手托着冬歉的腰将稳稳他抱了起来。

冬歉坐在触手上,没有忍住摸了摸触手的尾端。

怪物的脸上立刻染上几分绯色,托着他触手还有些许战栗。

冬歉不解:我做啥了?】

系统轻咳一声:你刚刚摸到了它的敏感带。】

冬歉:......】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对不起,冒犯了。

怪物的触手挑开了冬歉衣服的下摆,缓缓触上他的腰肢。

冬歉下意识抱住了怪物的脖子,身体忍不住轻轻发着抖。

那触手似乎在报仇一般,愈发深入。

冬歉有些承受不住,轻轻喘着气道:“喂,你刚刚领养了我。”

怪物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错处,低下了脑袋,但是仍旧没有打算放过他。

冬歉忽然想起来,之前看到的怪物手册里面曾经说过,蚩琥这种怪物,欲望很强,喜欢拖着自己的配偶到巢里一遍一遍的交.配。

因为怪物长着的毕竟不是人类的眼睛,冬歉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这怪物看着自己的眼睛里,到底有没有欲望。

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了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

....

任白延浑浑噩噩地走在路上。

冬歉的事情在全帝国曝光,任白延对冬歉所做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

一直以来,任白延都是以一个良心政治家的形象出现在公众的视野。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现在的任白延,在民众心里可恨又可悲。

他的名字,连三岁小儿看见了都要用蜡笔涂掉,他每走到一个地方,似乎都能听到别人对他的窃窃私语。

各种难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砸,每一道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刺,戳进他的皮肉里,无孔不入。

但是这些任白延已经听不进去了。

名声,地位,已经不重要了。

头又开始痛了。

从那天开始,这折磨死人的疼痛就一直跟着他,如影随形。

任白延的手指死死地插.进头发,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当初为什么要不惜一切代价的成为上位者呢?

对了,为了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弟弟的面前,为了成为一个可以让弟弟骄傲的哥哥。

然后呢?

他做到了吗?

然后他做了什么?

他想起来了。

他用这大到压死人的权势亲手将他的弟弟折磨的尸骨无存。

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就不得好死了。

他来到了冬歉曾经待过的孤儿院。

孤儿院的院长看见他,脸上立刻露出愠怒之色。

所有的孩子都转头看向他。

唾弃,憎恶,怨恨。

任白延溺在这些目光中。

他们的身上穿着冬歉以前在孤儿院时穿过的衣服。

有一瞬间,他仿佛看见冬歉正坐在轮椅上,仇恨地看着自己。

“公爵过来想做什么?”

冰冷刺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所有思绪。

院长一向温柔,极少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一个人。

任白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这种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还有什么资格。

面对他,任白延发现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然是:“....我想他了。”

“我怎么也找不到他了。”

他的目光那样的疯癫:“冬歉最喜欢你了,你帮我找找他,好不好。”

“如果是你叫他的话,他一定愿意回来的。”

他双目赤红,堂堂公爵此刻浑身上下都狼狈不堪。

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再也没有了往日那般从容的体面。

院长看着这个无药可救的男人,沉声道:“我找到过他一次。”

“那孩子差点被卷到车轮底下,九死一生,可我找到他了,我把他带回来了。”

“他小时候比任何孩子都爱笑,我们都说他福大命大,将来绝对会幸福的。”

“可那个被我一手带大的孩子,不是已经死在你的手中了吗?”

他盯着这个男人,一字一句道:“任白延,他甚至没有活到成年。”

任白延顿住了。

他差点站立不稳,脸色变得惨白。

院长冰冷的看着他,声音里已经夹杂了刻骨的恨意:“我亲手养大的孩子,谁见了都喜欢,怎么就毁在了你手里。”

“我有时候常常在想,为什么死的人不能是你。”

院长从来都是一副老实人的做派,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说这样狠的话。

但是他并不后悔。

他想替那个死去的孩子多骂几句。

任白延没有一句反驳。

他惨笑出来。

是啊,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毁在了他手里。

那可是他的弟弟。

他曾经发过誓,自己死不足惜,他的弟弟必须是掌上明珠。

然而他又做了什么呢?

他已经将冬歉毁了,彻彻底底的毁了,毁的什么也不剩下了。

这种思念快要将他折磨疯了。

那时候,明明已经见到了,明明他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了。

如果运气再好一点点,说不定他们就会相认了。

可是全被他搞砸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冬歉死后,他忽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他浑浑噩噩地,去了冬歉每一个待过的地方,好像这样就能找到他曾经的留下的痕迹。

最后,他在冬歉的坟前睡下。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极好的梦。

梦里,他将冬歉带回了家。

冬歉在车上眼巴巴地问他,能不能叫他一声哥哥。

他答应了。

那一路都很欢快。

冬歉一路哥哥哥哥的叫,他非常有耐心,听着他的每一句话,每一句都有回应。

为什么要将冬歉带回来?

他想起来了。

因为他想要给他一个家,他想要给他幸福。

因为他找到他的弟弟了。

那是他的弟弟。

他的小含羞草。

为什么他把弟弟带进了实验室?

心脏钝痛一会后,任白延自己给自己想好了一个理由。

他想治好冬歉的腿。

他跟冬歉一起将整张墙贴上了全世界的风景画,约定好等冬歉的腿治好,他们就一起去看。

他揉着冬歉的脑袋道:“你是我的掌上明珠。”

他垂下眼眸,发誓一般道:“我这一生,都是为你而活的。”

“既然已经错过了十五年,剩下的日子就一直生活在一起吧。”

说到此处,他的语气隐隐约约带了点乞求:“小歉,一直陪着哥哥吧。”

他害怕从冬歉哪里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

冬歉似是顿了一下,随即弯了弯眼眸,笑着答应道:“好啊。”

那一刻,任白延感觉自己全身的细胞都在忍不住地因为冬歉的这一句话而战栗。

太幸福了。

他这个哥哥啊,太幸福了。

任白延从这个梦里醒来,或许是因为太幸福了,他脸上甚至还挂着笑意。

仆人从冬歉的坟前发现了任白延倒下的身影将他带了回来,此刻看见他的笑容,不自觉地觉得有些瘆人。

任白延心情极好地看着他,一向不近人情的语气都变得格外温柔,他问:“小歉在哪呢?”

仆人的脸完全僵住了。

“这个时间了,该把小歉叫起来了。”

任白延坐起身来。

“他总是睡懒觉,这样对胃不好,得叫他起来了。”

“我最近又学了几个菜色,等把他叫醒了,你就问问他,他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我都做。”

“小歉有一点起床气,叫他起来的时候最好哄着他,如果他赖床,让他再多睡五分钟也不是不可以。”

仆人面色煞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情况。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抖着声音,颤然道:“公爵,冬歉不在了。”

任白延的身体僵住了,须臾,他垂下眼眸,低声笑了。

“不可能,他一定是在生我的气。”

“你帮我告诉他,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以后他想去哪都可以,我再也不会拦着他了。”

“我会想办法治好他的腿,你告诉他,我能治好他,我能让他站起来。”

一道寒冷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身后。

“任白延,冬歉已经死了,连灰都不剩了。”

阎舟不知何时出现,满脸嘲讽。

“你又在自欺欺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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