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引川抱着这个熟睡的婴儿,走了十几公里,才打到车。

这时天已经大亮,司机看着一身泥土的祝引川,又瞥了瞥他满是细痕的双手,最后眼神落在染着暗沉血色的襁褓上,欲言又止。

祝引川给了司机五百纸币,司机立刻闭上嘴踩下油门。

他在机场周围的小宾馆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又买了时间最近的动车回闽南。

他并没有回吴家。

时年在闽南的,除了吴家还有一小部分外迁的李家,同为封建迷信重点大家族,彼此间还有几分熟悉,祝引川跟着吴丹,见过几次李家的当家李由,是个古板清正的中年人。

祝引川进了李家的门,抱着这个孩子,双膝着地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头。

李由吃了个大惊,一时不知道是震惊于他身上的狼狈,还是这惊世骇俗的动作。

祝引川低着头,神色坚忍:“请叔叔收留他一段时间,家里一安定下来,我就马上把他接回去。”

李由这才细细地看了看他怀里这个面色红润的婴儿,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忍:“这、这才几天大?你从哪捡来的孩子?”

祝引川摇摇头,并没有回答李由的问题:“他父母都不要他了,我带他回去,他活不了的,求李叔收留他一阵,我很快就来接他。”

“多个孩子吃饭而已,都不是事,住多久都行。”李由挥了挥手,让人抱过这个孩子:“正好,我家的也要生了,有个孩子在身边,沾沾喜气。”

看着祝引川的眼神还黏在孩子身上,李由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有名字吗?”

祝引川愣了半天,才想起来回话:“……他,叫珍宝。”

“珍宝,不好啊。”李由摇了摇头:“爹不要、娘不要的,这个名字反而害了他。”

祝引川紧张起来:“那应该叫什么名字?”

“名字,都是反着取,取个贱名字就好养活了。越贵的名字人越压不住,被老天听到了说不定就带走了。”李由劝道。

“那,他叫弃霜,祝弃霜。”祝引川说道:“他是我弟弟,和我姓。”

弃字的甲骨文字形,上面是个头朝上的婴儿,三点表示羊水,头向上表示逆产,中间是只簸箕,下面是两只手。合起来,便是将不吉利的逆产儿倒掉的意思。

霜者,天之所以杀也。

名字要反着取。祝引川在心里默念,与之相反,弃霜还要做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宝宝,只不过,不能让天听见了,天会嫉妒。

祝引川把祝弃霜安排好,才一个人打车回了吴家。

吴丹疯了。

祝引川已经预料到这件事,脸上甚至露不出一点惊讶的表情,吴家的所有事都理所当然地堆到他身上。

靠血脉和神明垂帘维持的家族,稳定地发展了千百年,但在他这一代,可以结束了。

祝引川想笑。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吴丹真正的孩子。

吴丹坐在屋子里,俨然已经忘掉了之前所有的事情,温柔地笑着,对他说:“你回来了。”

祝引川轻声说道:“嗯。”

吴丹完全把他当成了自己生下来的孩子,祝引川不知道是不是祝望舒在背后动了手脚,吴丹的记忆、精神完全处于混乱的状态,有时会突然想起祝弃霜,然后发疯、把屋里的东西砸个稀巴烂。

这样的精神状态保持了一年,吴丹发起疯来要去阿勒泰,嘴里念叨着她的宝宝丢在那里了,家里的人都神色各异,觉得她疯了,唯有祝引川同意了她发疯,在阿勒泰给他盖了一栋疗养院,让她去那边休养了。

但祝望舒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吴丹的视线里,每年依旧要让吴丹血肉祭祀,否则整个吴家都会倒霉。

再过了两年,祝引川考上了长溪市的少年班,带着懵懂的祝弃霜离开了闽南。

吴丹死后,血肉祭祀的职责落在了祝引川身上,只不过满足不了祂,吴家的无人怀疑祝引川的血脉,开始在外不断地重启人祭,通过各界权贵,慢慢地扩大了血腥的范围——直到长溪大学的防空洞倒塌。

“别看了。”宿於用手轻轻盖住他的眼睛。

“我很好奇。”祝弃霜抬起头,望着宿於的眼睛:“你不是说他拿走了我的骨头,做了一副可以在人间行走的化身吗?为什么他后来再也没有来过,因为她疯了?”

“啊……”宿於的声音少见地停顿了一下:“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把他打散了。”

祝弃霜满脸疑问地看向祂。

“和他做完交易之后,我第一次明白感情。”宿於注视着祝弃霜,声音淡淡:“很奇怪的感觉,哪怕他只给了我三分之二的感情,也是我见所未见的,像要在我心里炸开,让我很烦躁。”

“所以?”祝弃霜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所以,我决定先完成交易的第二条。”宿於摊开手,轻轻点了点祝弃霜手上的戒指:“我把爱神杀了。”

“我本来想先取回你的爱魄,但是祂已经把你的爱魄吞到了神格里。神格并不是灵魂,只是一种超越自然的力量。”宿於说道:“神也是如此,世间的爱不死,祂也不会死,即使被我打成无数碎尘,祂现在也能化身为这个名叫loveheat的节目修复祂自己。”

“所以你一次又一次地投入化身,想彻底杀了祂。”祝弃霜接话道。

“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宿於抓住他的手:“我要把祂所有的神格碎片都捏碎,然后世间的爱就会重新塑造新的神格。”

“——但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那些神格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宿於对他粲然一笑,下一秒,祝弃霜感觉到冰凉的水灌进了他的口鼻,窒息的感觉涌入四肢百骸,头顶上的暗光漂浮不定,一只手托住了他的后颈。

宿於的脸隔着水幕在他眼前浮动,像妖精似的咬他的脖子,又舔上他的唇,贪婪地撬开他的嘴,含着他的唇舌温柔地□□。

祝弃霜再也不会相信化身不会影响祂本身的话了,宿於有时候就像一只叼到骨头的狗,丝毫不介意袒露自己的欲.望。

宿於给他渡了气,但他此时感觉到的是另外一种窒息,宿於的手指在他脖子后上下摩挲,祝弃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微微往后仰。

两人的唇紧密地贴在一起,宿於辗转反复地吸吮,像是要把他吞吃入腹,祝弃霜两只耳朵都嗡鸣作响,被祂亲得耳鸣了。

祝弃霜轻轻咬了下宿於的下唇,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够了。”

“你说过的。”宿於和他耳鬓厮磨:“和我交易的代价。”

祂搂着祝弃霜的腰,渐渐往下游移,亲吻着他细长的脖颈,两个人缓缓沉入湖中最深处。

最深的地方,却反而有点点亮光,祝弃霜往底下看过去,脚下是一片金色的鳞,散发着点点微光。

这金光闪闪的东西不是他在岸上看到的那个“喀纳斯湖怪吗?”

祝弃霜屏息退了一点点,看着脚下的这片鳞,慢慢地拱起来,接着,一条巨大的,金色的鱼从湖底腾空而起,围绕着他往上游去。

宿於对他说道:“你知道为什么当初祝望舒要带你的母亲来阿勒泰吗?”

祝弃霜摇摇头。

“喀纳斯的湖底是离天最近的地方。”宿於说道:“这里的生长的鱼,是开启众神之地的钥匙。祝望舒打算让她变成神,然后带着她直接从喀纳斯回到众神之地,哦,现在是众神旧址了。”

“为什么是旧址?”祝弃霜疑惑。

“有新址才有旧址。”宿於带着他跟上那条鱼:“现在祂们都住在失乐园,因为还住在众神之地会有被我连家带神打一顿的风险。”

“……你是恐怖分子吗?”祝弃霜无语。

宿於莞尔一笑:“现在,众神之地已经没有神居住了,成为了loveheat最大的一个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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