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破新安行宫的第六天,江悬仍旧没有醒来。

他的脉象极其微弱,仿佛全部生命都系在一根看不见的丝线上,线断则人亡。

谢烬不眠不休,守了他六天。

从一开始忧虑焦急,到后来渐渐平静,谢烬守在床边,都快要忘了这是第几次太阳落下又升起。

玄羽军事务暂交于裴一鸣,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京中如火如荼地准备着萧长勖的登基大典,暂时没有需要谢烬出面的地方。

所有人好像都得到了好的结果,萧长勖继位,裴一鸣、傅骁、谭翀论功行赏,连李策都捡回一条命,如今在太医院休养。

唯独他的阿雪,神形俱损、险些丧命,说是活着,与死无异。

谢烬坐在床边,太久不曾阖眼,他的眼球布满血丝,面颊深深凹陷。他握住江悬的手,像握着世上最易碎的珍宝。这些天除了大巫和张临渊在时,他便是一直这样看着江悬,一下也不敢闭眼。

偶然低头,枕边似乎露出一点莹润的红色。

谢烬目光一滞,将枕头下面的东西抽出来,原来是一支红玉簪子,他送给江悬的那支。

江悬那日在城墙上,头发是散着的,回来之后玉婵为他更衣,大约便是那时将他放在衣襟里的簪子掖进了枕头下面。

细看,簪身上还有血迹。

谢烬垂眸,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那日你戴着它么?”

江悬没有回答。

“早知道,送你一支更好的了。听说南阳的师傅很会雕刻玉器,等你醒来,我托人去寻一位厉害工匠,给你做几支更好看的簪子。阿雪,你醒来好不好?”谢烬声音很轻,如情动时的耳语一般温柔,他抚摸江悬的头发,问:“你是不是害怕我生你的气,所以才不肯醒来?我已经不生气了,只要你醒来,你想怎样都可以。……”

然而无论谢烬说什么,床上的人依旧毫无反应,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昨日张临渊说,最坏的结果便是如今这样,江悬永远沉睡,直至几十年后老去死亡。

“几十年,”谢烬不禁失笑,“可他才二十多岁啊……”

张临渊叹了口气,说:“能活下来,已是不易。”

事到如今,谢烬无心再去追究张临渊帮凶之罪,要怪只怪他自己,不够机敏警惕,江悬服了这么久药,他竟然毫无怀疑。

天黑时,林夙过来了。

这本就是林夙的宅邸,但或许因为谢烬日夜不休守在江悬床边,林夙出现得并不频繁,每日傍晚来一次,也不久留,仿佛只为看一眼江悬生死。

今日他来,带来一个消息。

“登基大典定在这月十八,萧长勖托我带话,请你务必到场。”

谢烬淡淡点头:“嗯,我会的。”

“岐川……”林夙欲言又止。

谢烬抬眼看他,问:“还有事么?”

林夙张了张口,许久,终是没有再说什么:“……没了。”

谢烬垂下眼帘,目光回到江悬身上,道:“大典结束后,我带阿雪回漠北。我答应过秦王,这次回去,我与阿雪不会再踏入中原半步。”

林夙微微蹙眉,问:“你担心萧长勖即位后,也像萧承邺那般忌惮玄羽军么?”

谢烬摇头:“不过是没必要再回来罢了,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至于玄羽军……江家已不复存在,我一人无父无兄无后,也无朋党,对他来说,不足为惧。”

沉默片刻,林夙道:“萧长勖不会。”

谢烬抬眸,淡淡一笑:“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阿雪怎么样了?”

“还是不愿醒来。”

林夙望着床上安然沉睡着的江悬,低声道:“他受了很多苦。”

“嗯。我知道。”

“但愿这是最后一次了。”

谢烬目光微落,看着江悬,说:“会的。以后有我陪他,是生是死,我与他一起,不会再分开。”

“岐川,”林夙看向谢烬,“多谢你。”

“谢我替你照顾你弟弟么?”谢烬淡笑,“他不仅是你的家人,也是我的。不必言谢。”

“无论如何,还是多谢。”

“你呢,打算留在这里,还是与我们一起回漠北?”

“我……”林夙垂下眼睫,目光落在不知名某处,半晌,淡淡道,“再说吧。”

五日后正月十八,登基大典在承天殿外举行。萧长勖即位,改年号为明德,大赦天下。

皇城终于有了新的主人,依照礼法,新帝即位第二年才可立后,而礼官的意思,萧长勖与先帝并非父子,可不遵从这条规矩。但萧长勖说,待天下安定,再议后宫之事。

大典清晨开始,依次进行过宗庙祭祀、百官朝见、颁布诏书,结束时已临近傍晚。文武百官依次退下,热闹消散,大殿又恢复平日寂寥冷静的模样。

萧长勖坐在龙椅上,身上沉重而华贵的礼服冠冕还未换下,他的神情有些疲倦。他摆摆手,示意殿内宫女太监都退下,不多时,大殿中只剩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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