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文醒过来的时候, 大脑里还在“嗡——嗡——”的作响,像一千只蜜蜂在干枯龟裂的土地上狂飞乱舞。

好在耳边很快回荡起了那首熟悉到极点的《小星星变奏曲。

曾经被他嘲笑幼稚的曲目,此时却仿佛一条条涓涓细流以一种温柔又无害的态度缓缓地滋润着、或者说按摩着他几近枯竭、干涸的大脑。

“还不够!”斯蒂文近乎贪婪地想着, 直觉这样的涓涓细流并不足以缓解自己头部的不适。

但怎么得到更多?

他却毫无头绪。

身体,或者说灵魂深处的某种本能告知他——他的便宜弟弟乔恩或许是一个关键。

应该抓住他,抱住他,控制他,一分钟都不让他离开自己……

可这样突如其来的本能,却与他一贯的的本性相背。

一个如猫般自我的男孩, 通常会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更珍重自由:

——没谁能控制我, 所以,我也不会去控制谁。

于是,他很快强力地压制住了本能, 忍耐着无处不在的噪音, 和各种纷繁的气味,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处指甲那么大小、看得出已经遗留了很久的油漆污渍。

如果换成以往, 这样的小污渍根本不会被细看。

但现在,感官上的敏锐却让他牢牢盯着那块污渍看了好久、好久,直到鼻子间近乎幻觉地闻到了多日前那种刺鼻的油漆味道……

糟糕!又开始了!

斯蒂文竭力控制着自己转开注意力,不去联想, 望向别处,可是……灰尘、金属片、颜料、石头碎屑……该死!

然后, 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将他从这种恍惚中惊醒。

“斯蒂文, 你没事吧?”

乔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一脸担忧地站在他旁边问着。

这个金发男孩烦恼地弯下腰,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 又摸了摸他的肚子:“你不会真的吃坏肚子了吧?脸色怎么看起来完全没好转呢?这会儿还想吐吗?要不要喝口水?”

这感觉就像溺水很久,快喘不上气的时候,突然被人从水里揪出来,终于可以大口大口地呼吸氧气了!

斯蒂文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他抬头看着这个便宜弟弟,默默肯定了那个源自身体和灵魂的本能指引——乔恩是个关键。

——可那又怎么样?

——难道他不是那个关键,就不是自己重要的家人了吗?

斯蒂文在心底嗤笑,完全不打算屈服于本能。

他直接无视内心并不理智的叫嚣,只顺着自己一贯的思路问道:“这是哪?我刚刚晕在街头了吗?你有没有告诉海伦娜?如果没有,先不要同她说……”

乔恩满脸无奈地看着他,似乎对他一醒来就问了这么多问题有点儿不满,却又理解这家伙别扭的性格,只得好脾气地回答着:“是的,你不止晕在街头,还压在我身上了。”

他为此念念叨叨地抱怨着:“说真的,斯蒂文,你该减肥了,好沉啊!”

“幸好旁边雕塑店的老板看到了,过来帮忙把你搬起来,还好心同意我们在他的店里休息一下。”

“对了,等下你得和我一起过去好好谢谢人家。”

“至于海伦娜……好消息是你昏迷的时间不长,就刚刚一会儿,我还没来得及和她说。”

“但如果你再不醒的话,我说什么都得通知她了,这种事可不能瞒着。”

斯蒂文皱了下眉。

他能理解乔恩的话,却还是不怎么赞同:“不要告诉海伦娜,她会害怕的。”

乔恩又有点儿生气了。

他抿着唇,双手叉腰,表情像在看什么不懂事的小猫小狗一样,指指点点地训斥:“生病不可以瞒着家人的,有病就要想办法看病。不许忍耐,不许自作主张,万一情况拖得严重了,你只会让大家更担心。”

“我只是一时不舒服……”

斯蒂文辩解了一句。

他此时终于感觉好了许多,敏锐的感官虽然依旧持续不断地吸收着周围的信息……

但乔恩的存在,或者说,他脑内那些神奇的曲目,极大地缓解着自己脑部的不适。

斯蒂文索性试着在脑内主动模仿那些曲目,那些灵动又神奇的音符也居然回应了。

伴随着一遍遍的演奏声,帮助他构筑了一层有点儿薄,却勉强够用的屏障,暂时将那些繁杂却不需要的信息挡在了屏障外。

总算不至于让它们如洪水一般地没头没脑地疯狂冲进来,直接一鼓作气地冲垮整个大脑。

于是,之前信息过载导致滞涩的大脑开始重新运转。

而他头脑甫一清醒,立刻自然地找到了一个足够合适的借口:“大概是水土不服,我之前听人说,很多人第一次离开家乡,到陌生地方都会有一段时间不舒服。压根不用管,只要多待一阵子,自己就会好。”

“是这样吗?”

乔恩还有些迟疑。

但他发现斯蒂文的神色确实好了一点儿,而且站起来走动也没什么问题了,便有点儿相信这个说法:“好吧,但假如还有不舒服,你不可以瞒着,一定要告诉我。”

斯蒂文敷衍地点了点头。

乔恩信了,交代他再休息一会儿,就跑出去找那位好心的店长了。

斯蒂文一开始还坐着缓了缓。

但很快,他就坐不住地站起来,开始来回转悠着,观察起了这间店铺。

如乔恩适才所说的那样,这是一间卖塑像的店铺。

屋子里全都是些各式各样的雕塑,有大有小,有高有矮,材质也各不相同,有木头的、石头的、青铜的、象牙的,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金属……

此时,最为显眼的塑像是被放置在屋子中间的一尊还未完成的女神像。

她一袭古朴的长袍,英姿飒爽、昂首挺胸地站在一个形状像是书本的基座上,左手持长剑在胸前微微垂下,右手则将一个天平高高举起。

天平度量一切不公之事。

长剑为公平提供力量的支撑。

没有天平,只有长剑,意味着赤裸裸的暴力;

没有长剑,只有天平,又意味着公正将变得毫无威慑力。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