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酥,雲骨去了哪儿?◎

耳边忽然安静, 外面那么大的雨声仿佛消失了一般,听不见半点声音,沈明酥轻轻地问, 声音又涩又冷,“许临川, 你在说什么。”

许临川看着她因震撼而呆滞的脸色,不介意再说一遍,“你不是沈家人, 你只是沈家拿来养药的器皿。”

那‘器皿’二字再次传入她耳朵, 耳边渐渐地又有了声音,却是一阵一阵的嗡鸣。

沈明酥气息慢慢地起伏,堆积了这一日的摧残, 像是随时要将她炸开, 撕碎。

“你胡说!”沈家遭难后, 她收敛了许多,一直在弯腰做人, 已经很久没有发过脾气, 这是头一回,她凝着许临川, 比当初在沈家与他吵架时还要激动, “你不过是嫉妒我, 嫉妒我样样比你好, 嫉妒父亲喜欢我罢了......”

“那是因为舅舅内疚。”许临川一声打断,无情地道:“就算是只阿猫阿狗养久了, 也会有感情, 更何况是个人。”

一股揪心的疼痛传来, 像是被万箭绞入了肺腑, 沈明酥眼睛黑了黑,忽然失了声。

阿猫阿狗养久了,也会有感情......

屋子里静悄悄的,沈明酥盯着许临川那张脸,生平头一回对他生了几分怯怕,只觉他就像是一头要撕碎她的猛兽。

今夜非得要她死。

“你可知舅母为何不喜你?”许临川还不满足,恨不得剜了她心,“因为你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为何那灵药没有给月摇,没有给舅母,偏偏就是你呢?因为他们知道,将来有一日这药得从人身上活剥出来......”

“闭嘴!”沈明酥只觉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刺耳难耐,再也听不得半个字,也不想看到他那张脸,心中又躁又怒,扬起宽袖猛扫了过去,手里的匕首从许临川的胸前面门划过。

许临川来不及躲闪,额头竟是生生被他划破了一条口子。

血珠子瞬间冒出来,许临川愣了愣,待反应过来,脸上的恨意怒意并发,“你杀了我啊,横竖我也已经没了家了,爹娘没了,舅舅也没了,我恨,我恨那天为何就不在沈家,我若是在,必然会把你交出去,定不会让沈家十八条人命替你陪葬......”

沈明酥似乎也被自己的怒意怔住了,呆呆地看着许临川额头上浸下来的血流,眼中凌厉一瞬消去,清透的瞳仁渐渐地溃散,张口喃声道:“他们不是我杀的......”

他们的仇人是这屋子里的人,是那位天下‘贤主’。

她也想报仇。

她也恨,她也痛苦,沈家的十八条人命,她一刻都不敢忘,每一日她都在努力,很快就要成功了。

他为何要如此说她。

沈明酥往前走了一步,盯着许临川,想要极力说服他,嘴里重复道:“他们不是我杀的......”

她眸光带着血色,许临川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神色,心底微微生了慌乱,却极力地稳住,“今日就算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你害死了沈家十八条人命的事实。”

“他们不是我害死的。”沈明酥猛往前逼去,想要与他掰扯清楚。

并非是他说的那样。

即便她不是沈家的女儿,父亲也是爱她的。

她想把以往的点点滴滴,全都告诉许临川,让他知道自己的那番说辞是错的。

她不是器皿。

她是父亲最爱的阿锦。

父亲总是说,“咱们阿锦是这个世上最聪慧,最好看的姑娘,谁能不爱呢......”

她忽然逼过来,许临川下意识地往后退,脚步几个踉跄,跌在了地上。

高安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太监一拥而上,左右擒住了她胳膊。

沈明酥没反抗,只死死地看着地上的许临川。

高安缓缓上前扶起了许临川,脚步拦在了沈明酥面前,看着她与适才的冷静截然相反的一张脸,劝说道:“沈娘子先冷静。”

一道亮光在雨夜里闪过,照进了棂窗,雷鸣声从天边缓缓滚来。

沈明酥眼底逐渐空洞,抬头看向高安,似乎终于放弃了抵抗,笑了笑,“你们不是想要剔骨吗,来吧。”

高安见她如此痛苦,做出了几分内疚来,先对她道歉,“之前是咱家错怪沈娘子了,谁能想到那雲骨是藏在沈娘子的体内,也难怪沈娘子不肯说。”

顿了顿,又道:“不过沈娘子放心,许公子的刀法听说很不错,待会儿保证不会伤及沈娘子的性命,待取了雲骨,咱家立马替沈娘子医治如何?”

高安说完后退几步。

身后的太监膝盖顶向沈明酥的腿弯,沈明酥跪下的那一瞬间,屋外的雨夜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似是被人砸在了门上,“砰”一声,如同雷鸣。

高安回过头,外面的人已匆匆跑进来禀报,“封,封大人求见。”

这动静,怕不是求见。

高安心头一沉,盯着跪在神智几近于恍惚的沈明酥,颇为不耐烦。

他倒来得及时。

还未想好应对的法子,雨夜里又一道高昂的声音传了进来,“高总管这番不惜动用私权,扣押我的人,誓要逼迫于封某,不知是何用意。”

高安眼皮子一颤,沉眸对跟前的太监交代道:“让许临川先动手。”

吩咐完转身走了出去。

房门已被封重彦撞开了半边门扇,夜风裹着雨点飘进了屋内,门槛内湿了大片。

高安借着廊下的几盏灯笼,仔细瞧了瞧雨雾中立着的那人,待看清后顿时一脸惊愕,“哟,还真是封大人,这大晚上的,宫门都已下钥了,封大人怎么到了这儿?”

封重彦没戴斗笠,雨水从头浇下,眼角被雨水泡得红肿,视线从泛白的雨线下穿过,看向高安,尽量保持冷静,“人交出来,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高安一愣,装疯卖傻,“这大半夜的,奴才都快要睡了,封大人找人怎么还找到奴才这儿来了?”

话音刚落,封重彦手里的弯刀直逼他命门,“公公既然要不仁在先,今夜就别怪我封某得罪了。

高安没料到他忽然动手,一时没反应过来,身旁的太监忽然一把将他推开,高安身子一偏,看着那把弯刀定在了身后的门板上,摇晃直颤,脸色陡然一变,“封重彦,你疯了吗,这可是内侍省,你一个外臣携刀擅闯内宫,刺杀内官,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封重彦恍若未闻,目光看向他身后的屋子,步步紧逼,“是什么后果,我以为公公能想到。”

“封大人!”高安高声提醒道:“别忘了你封家是怎么起来的。”

“怎么起来的?”封重彦忽然一笑,“不妨公公来告诉我。”

高安眼角一跳,之前凌墨尘一再劝说皇帝,让他提防着封重彦,担心他会为了沈家,不惜与陛下翻脸。

陛下不信,他也不信。

封家以‘忠义’二字立世,如何立起来的?全是靠着陛下成全,若非陛下他封家早在五年前就没了。

陛下待他封家不薄,如今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他和陛下不是不相信凌墨尘的话,而是不相信他封重彦会如此愚蠢糊涂,选了这么一条死路。

“封大人可想过,封家有多少条命?”高安看着他,最后劝道:“封大人,奴才也是那句话,封大人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奴才就当今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话落后,短暂的沉默。

屋内忽然一道打斗声,再次划破了宁静。

封重彦隔着漫天雨雾与他相望,眼里的疯狂,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半分冷静,缓缓弯下身,从腿侧取下了另一把弯刀,“两年前,我信了高公公一回,但高公公失约在先,今日把刀逼到了封某的脖子上了,封某岂能让你失望。”

“封家多少条命?”他一笑:“封某贱命一条,倒是听过自古忠义两难全的道理,可我封重彦偏不信,今夜先来搏一把‘义’字,再以死来全‘忠’,也算是两全了。”

他声音陡然一提,穿透了雨雾,“咱们陛下仁厚,待臣如友,爱民如子,断不会因为封某的一时无奈,而兴连坐那一套。”

乌云如浓墨泼洒,豆大的雨点怒涛汹涌卷上玉阶,似是千军万马鏖战急,一阵一阵的吼声如同飞瀑鸣雷令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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