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岚死了,旧物仍旧留在宫殿无人料理,宿倾收拾干净在后院挖了个坑埋了,之后的生活依然一如既往,晨起时打扫,过了午时同路舟雪习经学政要,晚上再读一会儿后便入寝,枯燥无味却也平淡安稳地过着。

秋日的一天,不知道哪头飞来一只纸鸢落到了冷宫的那株木棉树上,紧接着门庭冷落许久的宫门被人敲响,宫门上了锁链,只能打开一个缝,宿倾透过缝隙看出去,在那头瞧见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漂亮姐姐,阿乔的纸鸢掉进去了,可能帮我捡出来?”小姑娘年岁尚幼,不知道冷宫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冷宫里关的是什么人,她只知道她的纸鸢掉进去了,而里头正好有个漂亮的姐姐。

宿倾未曾见过这样纯粹的善意,他本不想管的,可是小姑娘满怀希冀的眼神看得她实在是心软,鬼使神差地,他还是亲自爬了那株木棉树,把上头的纸鸢取下来,透过门缝递给了小姑娘。

想了想,他道:“拿了东西就快些走吧,别再来这里玩了。”

“姐姐,阿乔不能来找你玩了吗?”小姑娘接过纸鸢,闻言有些失望地问,“姐姐不喜欢阿乔吗?”

“没有,只是这边你不该来。”宿倾摇摇头,隔着门蹲下来对小女孩道,他望着后者仍旧懵懂的眼睛,想了想,问道,“你为什么想跟我玩?”

“姐姐好看,阿乔喜欢姐姐。”小姑娘不假思索道,“宫里的其他哥哥姐姐都不喜欢阿乔,他们总是欺负我。”

宿倾听见后半句话,心中一软,劝小姑娘别来找自己的话在喉咙中一转,咽了下去,他转而说道:“是么?那你来找我吧,我同你玩。”

“好,那姐姐再见,天晚了,我明天再来找你玩。”小姑娘高兴地点了点头,抱着纸鸢欢快地跑了,半句话顺着风传到宿倾耳朵里,叫他面色骤然一变,“姐姐,我叫杜乔。”

杜乔,当朝丞相的幺儿,杜夫人的侄女,杜家的掌上明珠。

路舟雪把宿倾的神色变化看在眼中,忍不住问道:“你看起来很喜欢她,怎么这样苦大仇深的?”

“她挺可爱的,但她是杜家的女儿。”宿倾脸上的笑意淡下来,神色复杂地关上门,“作为杜家最受宠爱的女儿,必然会成为杜家维护门户地位最重要的联姻工具,旁人同她亲近,必然是泼天富贵,若是我,那就是杀身之祸——杜家和皇帝都不会容许我同她交好的。”

“那明日她再来……?”路舟雪看宿倾越发心疼起来,连交朋友都要步步为营,当真是辛苦。

“闭门不见就是了。”宿倾淡淡道,不过是个初次相见的陌生人,交不成朋友便交不成了,这有什么的?“我想从这出去,必不能叫人觉得我不安分,尤其是杜夫人。”

“不会孤独么?”路舟雪问,偌大冷宫,只有眼前的少年公主和疯了的废妃,废妃神志不清,不会同人正常说话,宿倾对着荒草独自生活,恐怕是孤独的,否则不会在自己刚出现时,分明心存戒备,却还喋喋不休地说了许多。

“有老师在,就够了。”宿倾望着他笑起来,眉眼弯得好似月牙,他是真的很高兴,瞧得路舟雪心头莫名难过,有些不忍:“宿倾,我要走了。”

四个字,在宿倾耳边犹如惊雷乍破,他的笑容定格在了脸上,似乎没反应过来路舟雪说了什么,好半晌,才愣愣地道:“老师,你要离开了吗?”

“嗯。”路舟雪点了点头,他的灵力已经足够启动下一次轮回鉴了,尽管心疼宿倾,可他还有他的阿灼,不能在这里耗着了。

“……嗯,好、好,我知道了,那你走吧。”宿倾略显慌乱地点头应道,脑袋低了下去,路舟雪见他这般,有些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道:“别难过,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们还会再见的。”

等他解决完萧风灼的事儿,在交还轮回鉴之前,或许能回来再看宿倾一眼。

“我明白,老师,我明白的。”宿倾在努力压抑,可还是带上了哭腔,他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路舟雪,“我知道你早晚会走,我只是、只是有点难过,没事的,你不用安慰我。”

“好孩子。”路舟雪轻轻地叹息道,他放下手来,宿倾抹了抹眼泪,又问道:“老师,那你什么时候走?”

“随时。”

“那你能不能、能不能等我过完生辰?”宿倾眼前一黯,而后急急忙忙道,看向路舟雪的眼中带着哀求。宿倾的生辰也没几天了,左右不差这一会儿,路舟雪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第二日杜乔并没有来,但她回去却向杜夫人讨了恩典:“姑母,西边宫里的那位姐姐好生漂亮,你让她给我做侍女吧,好不好?”

西边只有冷宫,冷宫里只有废妃和公主,宿倾再不受宠也是公主,断然没有给臣子的女儿做侍女的道理,杜夫人轻斥了句“胡闹!”勒令杜乔不许再往那边乱跑,把小姑娘训得眼泪汪汪的。

再说宿倾,他做好了新衣,赶在生辰之前用剩余的布料绣了一方手帕——他什么都没有,只有在冷宫里被迫磨练出来的女红拿得出手,与路舟雪分离在即,倾尽全力也只能绣一方手帕作为送别礼。

中元节,祭祀鬼神之日,宿倾的生辰,故他出生便带着不祥,为君王不喜。宿倾将手帕送给路舟雪,少有地显得局促不安,他道:“老师,时间仓促,几处针脚匆忙粗陋,莫要嫌弃。”

路舟雪接过来,细细地低头看去,针脚细密,不是多么难得的绣工,但胜在用心,四方的帕子上一朵木棉花含苞待放,这是一个冷宫公主最真挚的临别赠礼:“怎会嫌弃,很好看。”

“嗯!”宿倾也笑起来,眼眸弯弯,月牙似的,虽然眸中仍旧带着诀别的忧伤,可他看起来是高兴的,秋色里别故人,他日春归梦里,定有相见之时,“那我先去寻母妃了,老师,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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